在我生命中

那晚，在那幽暗阴沉的房间里，只有雨滴落在窗户上的声音模糊可闻。一束黯淡的月光透过薄薄的挂帘，投射在屋子里，便成了唯一的光源。夜幕下的医院感觉全然不同：早晨的时候，医生和护士们在走廊里急促地来往，时不时停下脚步交流病患的信息；而到了夜晚，唯一的声音便只有廊道里偶然传来的单调的蹄声，那是某个医生或者护士正在夜间巡查。

暮暮沉静地睡在病床上，轻轻地吸气，呼气。她的整个身体都藏在了被褥下，除了她的脑袋和两只前蹄还露在外面。一条输液管扎在她的一条腿上，与一包药液连接在一起。另一根导管接在她的胸前，把她的心跳输送给一台心电机，让它随着暮暮的脉搏发出哔哔的声响。

屋外传来了一个声音。“她怎么样了，医生？”要是暮暮没有睡着的话，她何时何地都能认出这个声音。

“殿下……我们已经尽我们所能，把暮光的情况稳定住了。我们给她用了大剂量的药物，护理也十分周到……但她的身体似乎就是没有反应。”

“医生，难道你是在说……”

“闪闪小姐罹患的这种病非常复杂，难以治疗。如果她的身体依然排斥我们给她的药物，那她的状况只会越来越差。”

“你……你肯定还能再做些什么的！”

“公主殿下，请相信我。我们已经竭尽全力挽救闪闪小姐的生命了。但正如我所言，她的情况非常悬。如果短期内没有出现转机……我恐怕闪闪小姐会……”

“不，医生！请别这么说！她能获救的，对吗？”

“我真的很难开口，因为我知道她对您来说十分重要，殿下。但如果她的身体再一次排斥药物，药效发挥不出来，如果她今晚醒不过来的话，我想她可能就看不到您的太阳升起的那一刻了。”

塞拉斯蒂娅没有说话。她只是低着头，看着医生，而医生扭过头去，躲开了她的视线。她扭头看向房间里，房门开着，她能看到床上的暮暮。塞拉斯蒂娅再一次转过头来，对着医生说，“我……我明白了。我能看看她吗？就几分钟，拜托了。”

“探病时间几个小时前就结束了，但我愿意为您破一次例，公主。不过请快一点。我们只能祈祷她能在今晚醒过来了。”医生说，“请原谅，但我得回实验室去检查几份血样。请您准许，殿下。”说完，他离开了，消失在了走廊里。

塞拉斯蒂娅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各种情感同一时间涌上她的身体。焦虑、担忧、痛苦……但却有一种情绪更凌驾于其上。她在恐惧，为接下去可能发生的事情而恐惧。在这个雨夜里，她的心跳每分每秒都在加速。塞拉斯蒂娅不愿去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一分钟过去了，塞拉斯蒂娅依然维持着医生离开时的姿势和表情。倏忽间，她的目光望向了走廊另一边，那些睡着的小马们身上。走廊里摆着几张长椅，放着一些绿植，天花板上还装着明亮的灯。银甲闪闪和韵律正睡在一张长椅上。而在一旁，一张稍大的沙发上，睡着萍琪、小蝶和云宝黛茜。在她们的前面，苹果杰克、瑞瑞和斯派克分享着另一张稍小一点的沙发。最后，暮暮的父母睡在走廊里最大的那张沙发上，干涸的泪布满他们的脸颊。

塞拉斯蒂娅看着那一张张熟睡的面孔，她们并不知道刚刚医生告诉她那些信息。她们是那么的安详，就像躺在房间里的暮暮一样。塞拉斯蒂娅急促地喘吸了一下，闭上了眼，“哦，我的小马们，我是多么不愿意再看见你们受苦的样子啊。”她重新看向暮暮，四肢像是自己有了思想，走向了那个房间。

当塞拉斯蒂娅进入那个房间时，她脑中唯一所想的只有她那忠实的学生。除了暮暮，再无其他。究竟为何会发生此等不幸呢？她或许是小马国的领导者，强大而伟岸，但即使是她也得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小马们为什么会死去？为什么她们必须离开？当然，塞拉斯蒂娅也很清楚，总有一天，暮暮会离她而去，而她将继续自己永恒的生命。然而，她从没有去细想，直到她听说暮暮住进了医院。她从未想到，那一刻竟会以这种方式，来得如此突然。

塞拉斯蒂娅的蹄饰在瓷质地板上叮当作响。随着她来到暮暮的身边，她的心跳也不断加速。她站在了她的床边，看着暮暮那张散发着独特魅力的脸、她那安详的睡颜。“晚上好，暮暮。”塞拉斯蒂娅轻声说，“我来看你了。”她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却对此不置一顾，“我就是想和你聊聊天，我知道你有多喜欢和我聊天。”她面露微笑，发出了轻柔的笑声，“首先，我还从没正式地告诉过你，你在你哥哥婚礼上做出的事情，我有多么感激。我非常抱歉，当时没有相信你，但我们就先把那放到一边，好吗？”

雨一直下，每分每秒，愈来愈大。

“我读过你一周前送给我的友谊报告了，我对你的自豪之情无以复加，我忠实的学生。我很确定那是一堂值得好好学习的课，而且我也很高兴，你终于处理好了崔克茜的事。”塞拉斯蒂娅眨着眼，她眼里传来的那种感觉愈发地强烈了，“还有，医生也把你现在的情况告诉我了。”她哽咽了，堵在嗓子里的那个结让她说不出话，但她不敢浪费时间，“你的情况很危险，暮暮。他说如果你的身体再一次排斥药物的话，你就会……”她再也说不下去了。这种悲痛，即使是对她而言也是如此撕心裂肺。塞拉斯蒂娅连一个清晰的字音都发不出来了，更别提把话流畅地说给暮暮听，“要，要是你离开了，大家都会崩溃的。你的父母，你的哥哥，你的朋友们……还有我。”

屋外传来了小马的蹄声，但并不是长椅上睡着的那些小马。在房间外面的只有几个医生和护士，她们简单交谈了几句，便离开了。

“暮暮，我……我不想失去你，”塞拉斯蒂娅说，“自从你从小以来，我就全心全意地珍视你、爱护你。我还记得你通过入学考试时高兴大笑的样子。我以前从没见过像你那么开心的小雌驹！”又一声轻笑从她嘴里传出，“还记得那些我们一起熬夜学习的夜晚吗？你以前老是睡着，我只好把你背上床去。”她笑着，回忆着那些开心的往事，那些将被她永远珍藏在心底的美好财富。“能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暮光闪闪。你是我教过的最好的学生，而且……哦，说来也有点傻，但是……”一滴泪，从她眼里跌落，划过脸庞，“你就像我从未有过的女儿一样。”

暮暮虚弱的呼吸，是塞拉斯蒂娅收到的，唯一回答。

“我喜欢与你共度的每分每秒。你的友谊报告也是那么真诚，而对于我所教给你的一切，我也心满意足。你让我这匹老马成为了全小马国最快乐的老马，暮暮。我爱你，请你相信我，不管明天会是如何，我也全心全意爱着你。”

说完，塞拉斯蒂娅沉默了一会儿。她只剩一件事想说了。她伸出一只前蹄，搭在了暮暮的一只蹄子上。独角兽蹄子上的温暖，流淌进了公主的身体。

“我不想让你走，暮暮。在我这一生里，我看着小马们降生，看着他们消逝。你知道，永生也是把双刃剑。在我生命里，挚爱的小马们离我而去，新的一批又纷至沓来。在我生命里，却有些小马是我永远珍爱的，而你也在其中，暮暮。在我这一生里，我的心中将永远为你留有一块空地。为此，谢谢你，暮暮。谢谢你与我一同分享的那些美好时光。”

泪水从塞拉斯蒂娅的眼里滚滚流出，似不停歇的大雨，又似断了线的珍珠。她站起了身，却又低下头，吻在暮暮额上。

“晚安，暮暮。明天见。”

她抬起头，转过身，已经做好了把一切交由命运的准备。她不想离开，她想尽可能和暮暮多待一会，哪怕就一小会儿。但是，她只能在这个房间里暂留片刻，她不是不守规矩的小马。慢慢地，她迈出了一步，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在我生命中……”

塞拉斯蒂娅的心脏用力地搏动着。她一动不动，身体也为这天籁般的微弱声音僵住了。在这一瞬，即使是泪水，也不再流动。她已经记不起上次心跳这么快是什么时候了。窗外的雨似乎也已停歇，又或许只是她听不见雨声了而已。她慢慢转过头，看向她那静养着的学生——她看见了她那对微微睁开的眼睛！最后的一点希望之火，绽放出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耀眼光芒。

“公主……在我生命中……我更加爱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