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铮铮敢问天

“亏的你还能想起来这个”杨戬想了想，忆起了好像有这么一桩承诺在，“你还忆起了什么？”

孙悟空被压五指山下，论理他终是怀了几分愧疚，得了空便携着些酒菜去与他打发打发时间，初时还变幻几番身形，后来去多了，便索性现了原身。

那时齐天大圣依旧还是那齐天大圣——满身桀骜，五指山是压不住的。

哪像后来......

还想起了什么？

孙悟空眸光一下子似有火苗跳动，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影子，一个藏在自己心里很久很久的影子，一个可凌云而上踏碎凌霄，也自放肆桀骜不问天命的影子。

有多久没有想起从前这般的自己了？披了袈裟念几句我佛真当自己六根清净五蕴皆空了？

“是不是你？”孙悟空不答反问，问地没头没尾，两人却都心知肚明。

“为什么猜是我？”

“因为从那日之后，我才开始缓慢记起一些东西。”孙悟空看着他的眼睛，缓缓作答。

断筋毁脉之苦，怎比得上乌云遮蔽傲骨尽折之痛？仅仅忆起这么几桩旧事，几点影子，就恨不能再投一次炼丹炉找回从前那个自己。

只是......这究竟是因祸得福还是杨小圣刻意为之？他想不明白，也不管那些弯弯绕绕，索性问出口便是。

杨戬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杯盏上的墨色仿佛会流动一般，像极了他开口时的音色流转，“大圣可还记得——那取经路上的头上紧箍？”

“那个破东西，俺老孙西天取经成了佛之后便让观音毁了去”孙悟空撇撇嘴，“便是他不毁，俺老孙也要逼他毁了去。”

“若果真毁了，也累不得大圣这些年一无所知了”杨戬冷哂了一声，傲然的眉目间带着几分冷意，“这紧箍从未毁去，甚至从未取下过。”

“——它化到了你的心里。”

在你心里，锁住你不可一世的桀骜，也锁住你抗天驳地的叛逆，压住你的冲天豪气，也压住你的满腔沸血。

杨戬眼里的神色是一片冷静的墨，化不开，驱不散，语气沉硬，“当年唐三藏为金蝉子时，我曾与他交过手，纵然不甚解他心中佛法，也敬他大誓宏愿，可你看如今，顶着旃檀功德佛的名，又哪里还有当日只身挡我踏破凌霄的样子？”

“还有当年卷帘大将天蓬元帅，何等干云豪气，哪里如现今这般一个憨默一个痴傻？”

“这西天之路，他们从来就没想让你们走完！”

这一字一句敲在孙悟空的心上，让孙悟空勃然变色，他纵然不善算计权谋，一刹那也都明白了。

好一个佛祖，好一个西天。

“为什么？”

“因为天道......也因为制衡”，杨戬目光有一刹那的放远，声音却冷冽如冰。

孙悟空攥烂了手里的桃子，汁液顺着猴毛一滴滴落在地上，打出一点点湿痕，眸子里蹿生着细密的火光，心念一动金箍棒便赫然在手，踏步就朝外走去，周身气势万丈凌人，正是神挡杀神的威压。

“站住”清凌凌的声音，平静清淡却一点点渗入了那凌人的气场，“佛门强盛，紧箍未解，你此去是想再被压入五指山永不见天日？”

“那又如何——孙悟空可以输，决不能败，更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在！”孙悟空没有回头，语气铿锵，阳光之下，金箍棒的影子被拉的很长，“你不必劝我，也不要拦我。”

“我拦不住你”，杨戬静静开口，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却让孙悟空心底猛地一颤。

但凡骄傲的武者，最过苦痛不若于法力失尽，形同一般。但转头看去，他依旧是那渊渟岳峙的气势，若非他提起，他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现下几乎没有半点法力。

见孙悟空转头，他继续道，“但我费劲心思解你紧箍，就是让你白白送死？你以为自己很伟大？你只会什么都改变不了！”

杨戬只在心里叹气，一个个都是忍不了的性子，冲动，任性，好像他的当年。

但所有的孤注一掷和行之无悔的决绝，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以为，除了将自己将别人一并葬送了去，又会剩下什么，又有什么好结果？

当初师父没能拦住自己，他却万不想如今将事态重演。

孙悟空听了，亮堂的眸子里却半是嘲讽半是冷笑，瞧着自己握着金箍棒的手，“那又如何——你看我的眼，我的手，我的脚，无不在驱使着我去做我要做的事......”

“谁拦得住我？”

“你自己！”杨戬声音不高，却仿佛藏着断玉削金的力量，一字一顿夹杂着万钧之力，

“你敢不敢同我，一起赢下这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