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为卿无悔

加固的结界里，玉含云的嗓音轻轻响起，轻得如蝴蝶的振翅瞬间，轻得如花开的那一须臾，轻得如墨汁滴在宣纸上的细微之声：

刺客首领——玉含云一万年前，我遇到了妙儿，固然是无心缘启，而后是真情实意。然七方无痕军的七位统领，体内皆种有我主亲制的代眼之蛊，故此，我主可通过这蛊了解到我和妙儿的事。

刺客首领——玉含云这代眼之蛊还有一种功用，便是若我们七位统领生出对我主的背叛之心，那这蛊虫就会觉醒，从灵源开始，一点一点啃噬我们的魂魄，最终啃噬完生魂，教我们永无翻身之日……

玉含云咳嗽一声，眼角沁出缕缕血丝，他满不在乎地抬手一抹，随之柔柔向三姐笑道：

刺客首领——玉含云在下活了四万多年，却是头一回见到如妙儿这般有趣讨喜的女子。方才说完那一番话，这代眼蛊已经开始发作了，我不想让你看到，片刻后，我因魂魄被蛊虫啃噬殆尽而灰飞烟灭的模样，九殿下，

他转又唤我一声，

刺客首领——玉含云劳烦你先带妙儿走罢，今日我将我主之计全盘托出，本就没有想过生还……咳咳，这是我的命，我……不后悔……

这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苦痛，但更多的是无憾。

我呆在原地，不晓得该怎么办。

三姐愣愣地看着他，少顷，她一个扑身上去，眼里滚出豆大的泪珠，她抬手，有些颤抖地凝聚灵气，而后将手指结成印伽，轻轻点在玉含云额间，她失神地带着哭腔呼唤道：

凤妙容含云……含云啊……

她凝聚了至纯的修为，想要帮玉含云去除蛊虫，可这当然是徒劳。

结界内平地起狂风，随着三姐的情绪变化忽强忽弱，玉含云的眼、鼻、口、耳皆开始往外渗血，三姐跪在他身前，一边掉眼泪一边施术为他治疗，只可惜她的灵术对蛊虫压根无用。

三姐个性一向冷漠，更遑论掉眼泪了。此番看来，她应是对玉含云动了真情。我这个当妹妹的，这时理应劝她一劝，可话到嘴边，又不晓得该怎般吐出，是以，兜兜转转，我终究哑声道：

凤璃因三姐……他生魂被噬，应是药石罔效，我们走罢。

代眼之蛊，洛宁月曾草草向我提过几句，听闻那是个毒性强烈且阴损霸道的蛊，中了此蛊者不仅能与施蛊者共享五感，还能让施蛊者感到中蛊者的内心想法，如若中蛊者心生弃蛊念头，那蛊虫便会觉醒，之后毫不留情地吞噬中蛊者的生魂，最终令生魂残渣化失在天地之间，中蛊者永生永世不得投胎。

蛊虫胃口极大，眼下玉含云这样子，多半已到了生魂被吞噬完的最后时期。

玉含云和三姐，一个是大恶灵鬼色无殇麾下的一方统领，一个是御皇皇族的嫡出三公主，他们之间本不该有交集，也不能有交集，奈何造化二字弄人，偏偏教这俩生出风月情怀。到了终时，郎君即将万劫不复，公主即将心如死灰，怎一愁字了得？

凡世里，有句诗说得好，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凤妙容因妹，你先回御皇界罢。

灵光大放里，三姐回眸，勉强冲我一笑。

凤璃因三姐你？

我茫然回问。

三姐带着些许痛意，断断续续答道：

凤妙容三姐……再陪含云片刻。

言罢便垂下头去，摆明了是不想教我旁观他们最后的相处，说来也怪，半晌前还在对我执剑相向的玉含云，这一刻已虚弱地濒临灰飞烟灭，其间的百转千回，猛一回想起来，还真真恍若隔世——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已经过完了一世兴衰。

这件事情……发展得是不是快了些？

三姐带着泪光，含笑看我，轻启朱唇，快速地念出一串咒文。

天旋地转。

这瞬移之术，我没有躲开。

再回神时，我竟立在福醇楼外，见周遭景物与包厢不对等，先怔了一会儿，后方回想起三姐对我念的瞬移咒文，我叹了口气，有些心疼那些还没吃完的包子煎肉，但作为一个善解人意、不用令姐姐费心的好妹妹，我自是不能回去打断那两位这场生离死别的大戏，左右玉含云的生魂也该陨灭了，三姐纵有通天本事，也无法教他起死回生。

思及此，心里腾上一股怜悯，我想了想，打算开溜。

没成想，还没迈出几步远，身后就袭来大股热浪，伴随着店伙计惊慌的叫喊：

龙套走水啦，来人去救水啊——

又有几个纨绔公子失措大叫：

龙套好大的火！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火？掌柜的，你作何解释？！

传来叫骂声，吵得人头疼。

我愣住，暗叫不好，敢情三姐是心如死灰，就随手甩出一团火球，令整栋福醇楼燃起熊熊火焰，她施法时一向不论轻重，搞不好片刻后还真真会弄死极多的凡世生灵。以三姐那倔强冷漠的性子，着实有可能因心上人身死而方寸大乱，故忍不住施术，欲焚尽此地凡人，来为那玉含云殉葬。

纵然是好妹妹，可三姐此举有损灵德，况且容易遭到反噬，兴许纵火一事还会被传出去，到时候不光丢了她的面子，更打了御皇族清修万年、不理世事的名号。是以，于公于私，我都不可袖手旁观。

烈焰冲空，火舌如恶魔，飞速地席卷了整个福醇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