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泽云海。
百余名训练有素的刺客藏匿于夜雾中,阵列排列形如网兜,刀剑寒光隐现。
然这片云域里,与此阵容相同的埋伏还有八九处。
“就如此按兵不动,非见到青帝不得节外生枝。 ”
“违者应仙上命令,格杀无论!”
夜来极界宫灯火繁华,倒是广慈宫寂寥了一处。
两个人影停步禁闭的殿门前,二三布衣仆奴退去,落萧亲手执提灯,侧首道:“太后已不足为患,公主何故还要引我来此。”
梅芊玖运灵力打开那两扇朱门,走入其内,这里一切陈设皆如故,如故地沉睡去,还准备醒来迎接明荣光。
“我严重怀疑,柳……抱歉,尊主被困恋花院的事与她仍存在牵连。”
落萧墨眉微皱,眼里流露出几许复杂的情绪,没再接话。
“随我来吧。”梅芊玖不显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瞬,倘若她猜对,人这个状态,应该是在回忆。
内殿寝居宋婉冠戴整齐,目光犹从容虽败但不失昔威,听闻人声厉色道:
“可是妖族长公主?你还来老身这儿做甚。”
梅芊玖笑而未出声,只照旧把礼数奉上:“芊玖蒙幸得太后眷顾,平素访广慈宫只不需通报。”
光线实在太过于幽暗,看不清宋婉神情,只闻话音沉寂:“你今夜会来此,绝非来老身笑话,只是……还担心柳木谭溪那小子,对吗?”
梅芊玖的回应停歇了半拍:“娘娘英明。”
宫灯的火苗猛得跃动一下,良久,耳略阴沉而疯魔的哑笑:
“你定会问,柳木谭溪如今修为恢复不亚于他全胜时期,为何近十万年不肯步出恋花院半步。”
两只瘦骨嶙峋的手挣扎在半空仿佛要捏碎何物:“可惜,晚啦……你再无机会知道了!”
“老身在他身上,下过一个咒……哈哈——”那笑声愈发疯魔,如拉锯一声弱似一声,突然戛然而止。
落萧呼吸猛一促,举灯近她面,摇曳烛光中老妇双目棱睁,嘴边垂下数道黑血,模样十分可怖。
糟了,小柳树!
他瞳孔骤缩,险些把持不住提灯的手,梅芊玖不解其情故,停住试探宋婉鼻息的举动,问:“这,这究竟?”
一纸符篆转瞬被幽火燃尽,身旁之人早已不见。
传送符极耗灵力,非惊命攸关不得擅用,他这是疯了吗?梅芊玖惊骇道。
落萧降身十里梨林,擎天的老梨树下,罔顾元气损耗,竭尽气力奔向那个白发枯槁的背影。
柳木谭溪早已衰老如将熄之灯,颤巍抬起眼帘,描摹万年未见的轮廓,欲前伸五指以肉眼可望的速度皱褶去:
“你如何来了。”
眼前人一似沧海桑田前那般风华冠绝天下,偏好一身青衣,丝毫没有变:
“白子兰死前曾告诉我,太后若死,你寿命亦随咒术终结。”
“你见过她最后一面……”柳木谭溪嗓音嘶哑似失声,两膝无力叩下泥土,“那又何必再来见我这个临终之人。”
落萧目光扫他喜服红艳,分明笑意浅扬泪却噙在眼角:“真傻,白子兰想必已转世千年,你可想过半点为自己而活?”
月华似练,勾勒出他长睫下的一点虚妄:“想啊,极界宫的万丈云海,万神朝拜,本应该是我享有的……可是将死之人,再不甘又有何用。”
“属于你的,理应要回来。”落萧俯身反握住他双手,一股温流悄然输出,登时围绕周遭灵气逸起,飘零状若冬雪。
柳木谭溪察觉已晚,讶异抬首:“你 ,你竟是传灵体质!”
传灵体质,异能者之一,可将自身寿命延续他人。
“隐瞒你这么久,抱歉。”落萧眼见柳木谭溪最后一根华发黑到未梢,手腕亦失力滑脱,方整衣肃容拜下,
“臣帝恭迎尊主涅磐归来。”
“愿吾主坐拥河山千里,乐享万寿无疆。”
次日,主殿来人接梦羽回恋花院。
流苏那小丫头一大早起来就跟小灵雀似地飞出屋子,问:“你们家帝君就没有什么话要传给我们仙上吗?”
小神君笑道:“正欲去找仙姑。”
流苏一听甚为欢喜,足见她还颇受待见。
“劳烦仙姑回禀,帝君即日回府,招待完诸多访客,或今夜可赴远山居与子兰仙一叙。”
好巧不巧,庄长老也是说今夜要找子兰姐姐议事呢。流苏心内直犯嘀咕,算了,进屋检查下有没有物件落在床铺,赶紧回去报信要紧。
梦羽也随同进去,临别不忘打趣她:“你还挺厉害嘛,我在书里面看,江湖上法术高强的女子才被管叫仙姑。”
“你看的是啥时候的老古董,”流苏撇嘴表示不敢恭维,“现在见一般的仙蛾仙婢都这般称呼,不过我厉害倒是真。”
“哈哈……”梦羽把被褥掀开抖动翻找什么,“嗯?流苏,你有没看到一本书,”她比划道:“这么厚的。”
流苏拎起方枕,以床头夹缝里抽出本线装的古籍:“是这本吧,给你。”
梦羽拍了拍封面,装入行囊:“正是。先告辞了,往后我若也去仙界,你不许装作不认识啊。”
“你大可以放心。”那丫头满不在乎地踏上木剑扬风而起,一低身避过门框,“我十成十地装作不认识!”
原来仙门中人都是这么飞的,对比来还是柳条教的驭风决更灵便些。
想起柳条,一抹忧思再次漫上心头,三日未见,甚是思念,梦羽诚然对护送的神君道:“青帝宫近日仙客众多,不敢劳动神君,我一人回去即可。”
那日万里天睛,她沿途畅通无阻回到恋花,头一次远行,亲眼目睹天地间的万般壮阔,那时梦羽心情真是兴奋到极点。
偏人生太无常,转眼间许是瞬息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