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白千满腹怨愤来到大厅，下人们正喜气洋洋的撤去灵堂布置，段丞相夫妇被好友米氏夫妇带入内室换衣洁面。

小凡拍拍他肩膀：“事情是咱们一同做下的，古怪掌门要罚你，无论鞭子抽还是板子打，我担一半。”

白千叹了口气：“若能换回段氏夫妇的性命，我们挨打也值了。”

小凡眼一瞪：“古怪掌门不知道丞相是被坏人陷害的么？”

白千道：“他什么都知道，可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带走段氏夫妇魂魄归还回地府，他还责备我不该触犯天条救了段氏夫妇。”

小凡破口大骂：“狗屁个天条，好人枉死只证明老天瞎了眼，瞎眼的老天，为何要遵守它的规定？我找古怪掌门说理去！”

白千拦住他：“尊上决定的事无人可以改变。你去闹非但没用反令段氏夫妇走得不安心。尊上已同意延期片刻，咱们陪二老一起热热闹闹吃了饭再送他们上路，让他们走得安心些罢。”

白千假托白府突发急事，白子画要带他回中原，希望走前大家一起聚餐。深更半夜提出聚会的要求虽奇怪，但白先生向来不依常人习惯出牌，大伙儿都表示理解。

丞相与夫人心中疑团重重，今日莫名其妙的被换上寿衣，家中布置成了灵堂模样，千儿又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怪事频发，一时也问不过来。

厨房的米菜酒肉本是备来款待拜灵宾客的，此时正好派上用场。段夫人与米夫人一起烹饪菜肴，段星含泪陪奶奶在厨房忙碌，半个时辰后已备好酒菜。

段丞相请白子画坐首席，白子画没推辞坐了。

大家坐满一桌，段丞相举筷相请，却见众人面含悲色。

丞相纳闷：“各位是……”

米尚书忙道：“大家舍不得千儿离开….. ”

丞相笑道：“千儿又不是不回来，你们难过个什么 ？”

段星听得“不是不回来”，登时眼泪湿透了双颊。

段小公子也垂泪不已。

丞相与夫人不胜惊讶，星儿舍不得师父，哭哭啼啼也正常，但小儿子与白千的关系不过点头之交，为何他这般伤心？

小凡干咳一声举起酒杯：“承蒙丞相夫妇照顾多时，小凡敬两位一杯以表谢意。”

段丞相惊问：“难道你也要走？”

小凡支吾：“我，我家里也有事。”示意林灵一起敬丞相夫妇离别酒。

段丞相满心盼望几个优秀的孩子在大理安家落户，不料他们说走就走，口里虽赞着好男儿志在四方，心中却着实惆怅。

段夫人挟了一块香菇鸡放入横霜碗内：“大理到中原要走五天，多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回家。”

横霜脑袋一低，数滴眼泪落在碗中。

米尚书招呼家人向丞相夫妇敬酒。

丞相不知他们一杯杯敬的是生离死别之酒，犹自呆笑：“要远行的是千儿，你们怎地给我敬酒却冷落了主角？来来来，我敬白先生一杯，感谢您教导出千儿这样优秀的孩子帮了我们好多忙。”段夫人夫唱妇随斟酒相敬。

白子画举杯饮尽。

突然砰的一声，众人看时，是白千失手将酒杯掉落在地。

他上了桌就只顾埋头喝闷酒，此时已半醉

白子画横了他一眼。

白千若无其事，换个杯子斟满酒继续喝。

段丞相以为他还在为上次挨打的事跟白子画怄气，担心他回去了难处，有心劝和，向白千笑道：“千儿，你爹风尘仆仆赶来接你着实辛苦，你敬他一杯罢。”

段丞相将酒杯递过来，白千手都不抬。

段夫人也来相劝。

白千索性将杯子对着丞相夫妇举起：“千儿襁褓时离了爹娘到别处学艺……从不知亲情为何物。来了大理，叔叔与阿姨让千儿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千儿谢谢你们。”仰首将杯中酒饮尽。

段丞相本是劝他与白子画和好，不想他却来感谢自己，饮了酒待继续劝他，看白子画的位置却空无一人。

“白先生下席了么？”段丞相东张西望。

横霜干笑着解释：“我家老爷不胜酒力，去小园吹吹凉风。”

白子画来到中庭，启明星升起前他必须将段氏夫妇魂魄送归地府，误了时辰二魂就再无转世机会了！

段丞相一片忠心为国为民最终落个无辜枉死，他对此何尝不愤慨！

他也有过跃马江湖快意恩仇，四海行侠除强扶弱的日子。可自从接过长留掌门这沉重的担子，从此他做每个决定都必须深思熟虑。

“神界扰乱六界危害苍生被上古仙界封印于静虚禁地，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余孽仍可借妖神之力重返人间为祸!宁逸上仙创立长留仙派除了保护苍生，还担负着阻止神族复活的重要任务！为师当掌门这些年，虽未立什么大功，好歹也算恪守门规没给祖上丢脸！你任了长留掌门之位，一定要牢牢记住身上所担的责任啊！”师父坐化前向白子画反复叮嘱：“为师知你本性洒脱不愿做这处处受拘束的长留掌门，奈何为师门下只有你们师兄弟三个，他两个资质平平难堪重任，为师只能将长留与天下苍生交托与你，为师相信你的能力和责任心！若在你手中败了长留基业，只能怪为师所托非人，为师死不瞑目！”

数百年的掌门生涯，白子画累了也倦了。当他受玉帝猜忌打压时，当他被天庭同僚敬而远之时，当他忙于长留诸事劳心烦神时，当他不得为大师兄惹来的麻烦善后时，他就不明白怎会有那么多仙人对长留掌门的位置垂涎三尺巴不得取而代之。

甚至他的千儿也对这个位置表示了向望。

“千儿长大了也要做本派掌门。”白千六岁时的幼稚的童音犹在耳边。

千儿只看到长留掌门表面上的无限风光，根本不知他为此付出怎样惨烈的代价，克制，克制，再克制！他不敢有欲望不敢有感情，随时要保持着绝对理性的状态！然而这些付出还不够，既享尊荣之冠，必承责任之重。坐在这个位置，不仅自己随时需要作好牺牲的准备，连带着亲人朋友必要时也得拿出来牺牲的。

他的孩子一心想踏上这条荣耀之路也是艰难之路，他只能从现在起尽量多教孩子本事，所有的严苛要求源于爱子之深。可这次千儿真的恨上他了！千儿口口声声感激丞相夫妇给了家的温暖，难道他没给过？十六年啊，千儿每一点成长，每一滴进步，每一桩小事他都记在心上，千儿下凡历练，他限于长留门规无法跟随保护，也随时用玄光镜观察着情况。

他恨不能把心都掏出来了，千儿却视若无睹！

“小骨，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对？”他喃喃问着虚空中的爱人，那年长留月色如水，月下他教小骨御剑飞行。

月光皎洁如初，月下他形单影只。

白子画突然羡慕起段氏夫妇，无论生死，他们夫妻总在一起的！

一人悄悄来到他身后，那人没有影子。

“段某有事请教白先生。”

“何事？”

“段某和夫人已不属人世间了吧。”

“你何时知道的？”

“段某平常饮酒超过一两便醉，今夜饮完一斤却感受不到半分醉意。”段丞相惨然道：“因为一具死去的身体不会再有醉酒的感觉了。”

白子画不再瞒他：“既有生，必有死。丞相与夫人确已身故，你的高风亮节被大理百姓怀念称颂，远胜那些蝇蝇苟活之辈！”

“段某不怕死，段某只遗憾奸佞未除，政事未清，百姓未安！大理时局艰难，段某撒手西去着实不甘心！”段丞相对白子画深施一礼：“白先生学识渊博，教出的千儿也是当世英才，段某求白先生与千儿暂留大理，替朝廷攮除奸凶，给大理百姓一个清平世道！”

白子画叹道：“非我不愿相助，我也丞相一样，都有为臣的责任在身，无法顾及其它。”他想到了仙界的种种糟心事，玉帝对他的防范忌惮，蓬莱派一心想取长留仙派之首的地位代之，众仙站队拉派各有算计，他们的勾当，白子画一直看得很透彻，然而他又能如何？保障天帝血脉帝位永固是宁逸祖师立下的规矩，每任长留掌门必须效忠天帝一脉，否则便是欺师灭祖！白子画自问为仙不负仙界，为臣不负玉帝，奈何君恩薄如纸，猜忌重似山！

“老夫没看走眼，白先生果然是宋室重臣，大宋皇帝有白先生这样的良臣辅佐，社稷有幸！百姓有福！”段丞相百感交集。

“我主君非宋帝。”白子画不忍欺骗贤相，承认了真正的身份：“他是九重天凌霄宝殿玉帝陛下。”

“神仙！你是神仙！”段丞相眼中闪耀出惊喜的光芒，双膝一软跪地哀求：“求神仙赐我和内人再活个一年半载，我要亲手除掉奸佞正了朝纲再走！”

白子画扶起他：“万物皆有寿数，复活死人乃逆天行事，恕白某难以从命。贤相夫妇红尘烦恼已了，就放宽心随我去地府报道吧。”

“神仙送我夫人去轮回吧，我要留下亲眼看到祸国殃民的法王遭报应，否则我死不瞑目！”段丞相不愧为诸葛孔明的死忠粉，将“死而后已”一词做到极致！

白子画叹道：“千儿用返魂草将你们魂魄拘于肉身，你与夫人暂时与常人无异，但随着时间流逝，你们的身体会象正常尸体一样腐烂，魂魄却被返魂草禁锢住离不了肉身，你只能一天天看着身体腐坏直至化为白骨。到最后非但地府不会收你，人间，妖界，魔界都不会给你容身之处！千儿自以为救了你们，却不知他的好心反而害惨了你们！”

段丞相恍然：“原来千儿觉得对不住我们，他才醉成那个样子，这傻孩子，我又何尝怪过他来！”

“千儿并不知道返魂草会造成这样可怕的后果，他是恼我执意将你们送回地府。”

段丞相吃了一惊：“神仙送我们走是为我们好啊，你为何不对千儿说明真相？”

白子画道：“他对你们感情极深，我如何能说出真相让他内疚？”

段丞相更没法理解了：“神仙宁可自己当恶人都舍不得千儿难过…方方面面都在为他考虑……你才是天底下最疼爱他的人啊！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糊涂孩子，他居然还恼你？不行，我去给他说清楚前因后果，不能让他误会你。”

白子画阻止：“不用了，就算他能真救得你们还阳，我也会持维护阴阳轮回的秩序坚持送你们回地府，你们还阳只是小事，他扰乱三界才是我容不得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