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肖冰醒过来的时候头还痛得很,躺在床上觉得有些口渴,床边的木几上正有一壶冒着热气的水,他便起身准备倒一杯。
不知压到了什么东西,他撑着的手一滑,低头看去——青润圆滑、白玉雕花,正是当初在不归山送给高瀚宇的那把笛子。
季肖冰这才环顾了下四周,虽然大体一致,但分明不是他的房间。
他怎么会在高瀚宇房里?
季肖冰掀开被子弯身去穿鞋时,诧异地看到顺着两肩垂下的头发。高瀚宇怎么把他头发也拆了,发簪呢?桌上空空如也,地上也不见,好在喝了几口热水头只是有些昏却没那么痛了,只好先洗漱一番换上衣服出门找人。
一路问去受了全程的注目礼,季肖冰才找到了高瀚宇——这回不在高处的架子上,而是在地下的一处坑里。
“小高,你那个书生在上面等你呢。”
“哎!谢李叔——书生?”
“你那个朋友呗,就他那身板立得再挺,也和龙卷风里的小树苗儿似的,不是书生是什么?”
高瀚宇来这里并未表露自己的将军身份,自然更不会暴露季肖冰是夜阑国师。他纵身一跃跳出坑,正看到季肖冰背身站在稍远处仰头看着什么。
“你怎么出来了,昨晚喝了……你,你这怎么回事?”高瀚宇倒吸了一口气,
季肖冰问他看没看到那根发簪,高瀚宇诧异道:“不是你自己拆的吗,要不我给你找一根先用着?”
那可不是普通的束发木簪,既然高瀚宇说是他自己拆的,那应该还在房里。
高瀚宇看季肖冰还是有些不舒服,拉住他道:“算了,我陪你回去找吧。”
两人回到屋子,高瀚宇边找边问道:“你这什么簪子,这么宝贝啊?”
“灵犀簪,每一支都独一无二,是我们鸿蒙山弟子的信物。”
“一辈子戴着?”
“遇险时可以通过它联系同门,也算是一个小法器。如果结道侣的话会转赠给对方。”
高瀚宇叹了口气,“早知道我昨晚听见动静的时候就起来点灯帮你放好了,反正我睡……”他急急打住了话头,
季肖冰却没甚在意,问道:“会不会落在庙里了?”
“不可能,如果在庙里掉了我肯定会捡回来的。”高瀚宇正说着,手在床和墙的细缝里摸到一个东西,“是这个吗?”
季肖冰松了口气笑道:“正是。”
发簪找到后,高瀚宇没多待就出去了,待他走后,季肖冰也回到自己房间,只见一个黑色身影立在桌前,
季肖冰走过去将纸收起,“你怎么有空来,听师父传信说……”
唐颛未等他说完便开口说道:“我去了皓月国。”
季肖冰手一顿,白纸被轻轻折出一道痕,“那很好啊。”
“师兄不祝福我吗?”唐颛提前一步跨到他身后,盯着他道,
唐颛见季肖冰不说话,哼笑一声,猛地抓住他手臂道:“如果是深廷去了皓月,你也说不出一句祝贺吗?师兄,明明我才是和你一起走到现在的人,你却对他、甚至是那个刚认识不久的将军都比我好,为什么!”
“如果是深廷,他不会去皓月,就算他去了皓月,也不会做和你一样的事。”
唐颛松开他,质问道:“我会做怎样的事?”
修道人到一定境界后需攒一笔大功德,可静心修练也可游历天下,自己选。鸿蒙山这一代弟子中,他和唐颛是最年长的,也是相伴时间最长的,他太了解唐颛了。唐颛能力出众仙缘也深,只是为人固执甚至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师父一直夸赞他用功,却从来没注意到这一点。
很早以前,唐颛就和他说过他不愿受制于生死朝夕的凡人,如今却忽然改变主意,实在奇怪。
季肖冰看着唐颛气红的眼睛,轻叹了口气说道:“皓月这样的地方,不能让你大展身手。”
“那又如何,能达到我目的就行。”
季肖冰有些错愕,随即冷声道:“唐颛,你有什么不满对我来,不要牵扯无辜的人。”
唐颛学他的样子叹了口气,柔声道:“是皓月冲着夜阑,不是我针对你。”
季肖冰躲掉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所以你打算做什么?皓月有了你如虎添翼,大国金银遍地兵力强盛,周边的小国是不是就成了你们随意讨伐的目标?”
唐颛勾起一丝笑意摆手道:“不是小国,是昏君庸臣所在的国家——唉师兄,你手里的这千字谏送的出去吗?”
如果季肖冰之前还心存侥幸,那他现在就彻底明白了,唐颛此行就是针对夜阑而来。
“师兄,你全心为他们考虑,可夜阑太子是怎么对你的?第一天就给了你一剑!现在堂堂一个国师,被贬到这种地方当监工……君主不能居安思危,臣下心无百姓贪污腐败,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唐颛的一字一句就像刀子,一下又一下地扎在季肖冰心上,无从辩驳。
“什么所谓的第二道天命线,不过是老天爱捉弄人罢了,夜阑是自取灭亡,与你无关。以你我二人之力定能大兴皓月,飞升所需的功德唾手可得……”
流云翻滚,日头西落,房间的光一点点被吸走,唐颛看不清季肖冰的神色,
“师兄,我在皓月等你。”
唐颛终究是不懂季肖冰,不懂入世这条路的。
夜阑或许是自取灭亡,但夜阑百姓不是。季肖冰心里真正装的不是一个国家的衰荣,而是一国数十万人的性命——那是他一但拿起就不可能放下的东西。
现在的源头不是天灾是人……
季肖冰点亮桌上最后一截蜡烛,火苗被吹得几度欲灭他仍丝毫未动,等到这微弱的光重新映入他眼睛时,那份千字谏也跟着化为灰烬。
他做了一个决定,一个不能见天日的决定,但它或许能给那些无辜的人带来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