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沈纤站在京城最繁盛的茶馆窗前，她的视线紧紧跟在一名男子身上。
那人与她记忆深处的男子长相一样，就连举止都十分相似。望着他，她的思绪渐渐混乱。
难怪萧何愿意不惜代价也要培养出来如此一人，这人的确对她影响很深。
萧何，他是否也希望兮尘回来呢？
她不明白，如果萧何是为了对付她，真的有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还是说，他在怀念，怀念当年与兮尘在一起的时光。
对于萧何，她一直都不了解。
他做事疯狂，而且阴狠毒辣，但同时却又多情。
如今他将这个“兮尘”放出，是为了引出我，还是为了引出可能不存在的真正的兮尘？
第十六章
他站在热闹非凡的京城大街，整个人有些迷茫。
这些年他一直作为萧卓活着，他学习他的一举一动，看他看的书，甚至就连萧卓身上的伤口他都拥有一模一样的。他不记得他是从何时开始成为萧卓的替身，似乎他从出生开始就只有一个目标，成为萧卓。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除了授课的夫子，他几乎没有见过任何人。
他二十岁那年他见了一个人，对方望着他发出骇人的笑声，许久对方才沙哑开口，“你知道你要取代的人是谁吗？”
他点头，“萧卓。”
“对于他，你了解多少？”对方在他面前站住，他蒙着脸只露出一双发红的双眼，里面有疯狂的恨意。
从小的训练让他面不改色，他轻笑，“所有。萧卓的所有，因为我即将成为他。”
“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成为他？”对方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双眼充满愤怒。
看着对方，他甚至怀疑他与对方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因为对方眼中的恨，实在太过深沉。
他突然就笑了，这个人与他一样，活的太过艰难，也活的……太过失去自我了。
他伸手轻轻扯开对方的双手，这些年的教导让他对于任何事都能够处变不惊。比这更加残忍的事他都经历过，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否算得上是一个人。
当时与他一起训练的人，多的数不清，可最后却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残酷的现实。
平日里与他最亲密的人为救他死去时曾拉着他的双手，苦笑着说，“此生我不知自己是谁，来生宁愿沦为畜牲我也不愿……如此活着。阿离，如果有一天你可以逃离宿命，我……想求你，代替我去看看这个世界。我真的好想……好想……”他最后的好想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就遗憾死去。
“我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在意的了。我只知道，成为他是我活着的”他收了笑意，眼中寒意刺骨，“使命。”
“很好，”对方后退几步，双手轻拍，“我很看好你，你的确很像萧卓。”
那个人走后，他身边所有的人都被杀了，他被带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里的生活很好，他再也没有经历过残酷的训练。一个月后，他见到了一个人，萧何。
他站在下方，萧何黄袍加身，坐在上方沉默的仔细打量他许久后突然狂笑不止，笑到最后他的双眼发红，有泪顺着脸颊滑下。
周围的所有人立刻跪了满地，没有人敢抬头，上方的帝王性格太过阴晴不变，如今他们看见帝王如此失态的模样，可能性命难保。
萧何不在意的擦掉眼泪，他望着手上沾到的泪水，有些失神。
许久，他嘲讽的笑了，事到如今，他是……后悔了吗？
萧何收回思绪，轻声开口，“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萧卓。”
那天以后，他就秘密住在皇宫。
有时他会透过窗户看看外面的景色，那里有花有阳光，有曾经他无数次幻想的美景。如今他离外面仅仅只有一窗之隔，可是他却知道，他再也无法拥有那样的生活了。他伸手关上那扇窗，同时也关上了内心的那扇窗。
萧卓去世一年后，他终于得到了外出的允许。
他站在荒芜一人的悬崖上，看着四周的景象，他突然狂笑不止。许久，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山下大喊，“我究竟是谁？”
他慢慢的蹲下身子，这些年他亲手杀了无数个和他一起长大的兄弟，亲手杀死了真正的自己。
就在他准备离去时，有女子不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有病就去医啊，别在这扰人清净。”
他猛的回头，有一名女子披散着头发不耐烦的看着他。
对方穿着黑色长裙，正伸手粗鲁的打理着及腰的长发。
“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如此多愁善感。”她最后无奈的将头发别到耳后，一双精明的眼睛里充满了嘲讽，“你如果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他冲到她身边几乎是转瞬间，他轻而易举就扣住了她的命门，“你知道的太多了。”
她有些意外，原以为只是个要死要活的窝囊废，没想到还是个高手。她望着对方散发着危险的眼睛，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没有想到，我最后竟会如此莫名其妙的死去。”她有些郁闷的整理一下褶皱的衣领，“要杀要剐，随便你，只是不许告诉别人我被你一招就制服了，这要是传了出去，我也太丢脸了。”
听了她的话，他迟疑着问她，“你不怕死却怕丢脸？”
“对啊，我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剑客，要是这样死了被传出去，我会死不瞑目的。”
他神色复杂的望着她许久，终是松开了手。
“你走吧，我不想杀你，”他低叹，“我这一生已经杀了太多的人了，不想再杀人了。”
她准备走的脚步一顿，低下头轻声问，“一个杀人狂魔，最后可以改过自新吗？”她的神情被长发遮挡，无法让人猜出她的心思。
“不可以。”
他转身，“一步错，步步错，永远无法回头。这是宿命，无法改变的宿命。”
就在他即将远离时，她突然开口，“我叫陌离，你叫什么？”
他回头看她一眼，冷声说，“不想死的话，就别知道太多。”
“是吗？”她笑了，“可是我不想认命。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回到皇宫时，无数个夜晚，他都想起她说的再见，他苦笑道，“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了。”
但天意弄人，他们再次相见了。
萧卓死后，他渐渐开始活在阳光下。
萧何利用他的长相，让他去边疆收买人心，让那些边疆的将士真心保卫国家。对于那些无法取得信任的，全部秘密杀死。
一次意外中，他手下的人将残害他人性命的罪责嫁祸给了陌离。等他知道时，陌离已经找上门来了。
“卑鄙小人，你无耻，竟然诬陷我，快点给本姑奶奶滚出来。”陌离一边挥舞着她的长剑，一边不忘破口大骂。
他坐在屋内轻声笑了，两年了，她还是那样容易冲动的性格。
许久，他听见剑跌落在地的响声，然后一切归于平静。他猛的冲到门口，陌离躺在地上，她的胸口中插着一把刀。她似乎想要站起来，却又无力起来。
“住手！”他冲到她的身边，替她检查伤口，直到确认伤不致命时他才松了口气。
“谁让你们下此狠手的，我不是只让你们将她赶走吗？”他抱着陌离怒吼道。
四周的暗卫跪了满地，“皇上有令，你的身份绝不能暴露。”
“这件事我会亲自向皇上解释，无需你们操心。”他抱着陌离转身离开。
陌离躺在他的怀里，沉默不语。
他替她处理好伤口后，轻声问她，“为何独自一人过来？”
“你应该知道的。我不允许任何人诋毁我的名誉。”她抬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即使伤口有血溢出，她也不放手，“任何人都不可以。”
“是吗？”他扯开她的双手，神情带笑，“声誉竟然比你的命还重要吗？天下第一女剑客陌离果然名不虚传啊！”
听见他的嘲讽，她不在意的笑了，“反正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了，早就习以为常了。”
“你这样陷害我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她收了笑，“如今你作为萧卓活着，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有些意外，但转瞬便就恢复清冷，“你知道的太多了。”
“所以呢？你想杀了我？”她不依不饶的追问，“那你刚才为何要救我？”
他挣开她的双手，站起身，语气异常冰冷，“救你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明日你便走吧，我会让其他人承担这个罪名，你依然可以作为英雄活着。”
“你站住，”她从床上站起来，“我走了，你如何向皇上交代？”
“这件事你不必关心。”他冷漠转身。
“我知道是你。”她突然大声叫道。
他双手猛的握紧，但脚步依然平稳，“你认错人了。”
他走后，陌离轻声笑了。
聪明如他，却不知这句话里漏洞百出。
这两年来，每次当她遇到危险时，都会有人暗中出手帮她。但那人从不露面，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过。可是她知道是他。
她找了他十几年，怎么能让他如此轻易离开她？
当年有黑衣人突然闯进她家，对方将一道密令扔到父亲脚下，父亲为了保命只能交出自己的亲生骨肉。但母亲为了保住她，将家中仆人之子交了出去。甚至为了不暴露，母亲给他喂了毒药，从此忘记一切。
她躲在屋顶，亲眼看见她的好友被黑衣人带走。
她虽然不知道为何对方要抓她，但是她知道他在替她受过。
后来她终于知道，先皇为了培养暗卫，在四处秘密招人。说的好听是培养，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去便是永远无法回来了。
她虽然理解母亲，但每次夜神人静时她都会猜他怎么样了，那个从小陪伴在她身侧的人怎么样了。
后来她努力学武成为了江湖上的一个传说，但那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是想找到对方，想知道那人是否还活着。
后来她遇见了一个人，那人自称是兮尘，他说他愿意帮她，只是希望她能够加入无影阁。她拒绝了他，她想为自己而活，想掌控自己的命运。她的一生是他用自由换来的，她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出乎她的意料，兮尘告诉她，暗卫营中没有她要找的人。
“暗卫营里的所有人我都了解，但没有一个人出自莫府。你要找的人，不在暗卫营。”
兮尘的神情严肃，她知道他没有骗她。“不管他在哪，我都会找到他。”
“你可以去江南找找看，那里或许有你要找的人。”
但等她赶到江南时，却始终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后来她想去无影阁求见兮尘，希望他可以帮她。
但当她赶到时，无影阁刚刚经历了一场动乱，兮尘死了，名动天下的萧卓也死了。新任阁主，沈纤将无影阁搬离了京城。那时她终于知道兮尘的身份，难怪他如此了解暗卫营。
后来她还是去了无影阁，当时沈纤满眼疲惫，但还是因为她是兮尘的朋友接见了她。对于她口中的事，她不了解，但还是说愿意帮她。
“你能够有活着的意义，真好。”沈纤轻声开口，她的神情太过悲伤。
“沈阁主能够被萧卓如此深爱，那么便代替他打理好这个无影阁便是你活着的意义吧！”
沈纤笑了，“难怪阁下能成为兮尘的朋友。”
但一年后，她却意外又见到了兮尘。
如果不是见到了沈纤悲伤的样子，她或许真的相信眼前人就是萧卓。
但在他怒吼时，他脖子上挂的吊坠从衣服中掉出。她一眼就认出，那是她当年亲自挂在他脖子上的吊坠。
她想冲上去与他相认，但他眼中的悲伤让她却而止步。
他所遭遇的本因是她所拥有的，他所承受的也都是因为她。看着他难受的表情，她忽然非常内疚。虽然她早以做好所有的打算，也愿意承受他所有的责备，但……她那一刻很害怕。
她被他抓住时，她真的没有想要反抗，她只是有些遗憾，她还欠他一声道歉。
离别时她的那句再见，包含了她对他的承诺，她一定会解救他。
她用了两年的时间，终于将所有的一切调查清楚。她一直用生命在调查当年那件事的真相，但每次当她遇见危险时都会出现一个神秘人出手救她。
虽然对方从来没有露面，但她知道是他。
他自己或许没有注意到，他身上拥有属于皇家独有的龙延香。
她想当面问他，为何要救她？但是又害怕将他逼走。她默默承受着他对她的帮助两年，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摸着伤口，微微皱眉，边疆的事岂是那么容易便能解决的，否则萧何也不会将他派出。
她望向一旁放着的剑，轻声开口，“这次便换我来保护你吧！”
后来江湖传言，剑客陌离是敌国奸细，卧薪尝胆多年，为报灭族之仇杀死众多边疆将士，后来被当今皇上萧卓派人杀死。至于具体原因，却很少有人知晓。
陌离当初不告而别，他以为她走了，却没有想到第二天传来她的死迅。
“是你们杀了她？”他愤怒的用剑指着暗卫头领的脖子，“我说过，放了她。”
“不是暗卫。是她自己杀人时被边疆战士杀死的。”暗卫头领没有丝毫畏惧，他冷漠开口，“但是即使你放了她，皇上也绝不会饶了她。这次用她的名义杀人，是皇上授意的。”
他的剑跌落在地，他的脚步颤抖，“不可能，皇上他怎么会？……他怎么会？……他为何……要……如此做？”他双眼发红，满脸不可置信。
“这件事一定要有个人承担，她是皇上选出来承担此事的绝佳人选。她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她的实力，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爱你，所以她绝对会替你解决此事。如果你想知道真相，你可以回宫问皇上。”
再次站在萧何面前时，他没有下跪。他望着高台上的萧何，冷笑出声，“皇上，你是否早就知道我在意她？”
萧何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生气，他甚至还轻声笑了，“不，朕并不知道你爱她。但是朕知道她爱你。”
从萧何口中他终于知道了所有事。
陌离拿着萧卓曾经给她的信物见到了萧何。
“如果皇上能够给他自由，我愿意为皇上卖命。”
“你凭什么觉得朕会为了你而放弃朕多年培养的棋子？”
“凭我知道如何引出真正的萧卓。”她站在御书房大声喊道。“萧卓没有死！”
“你觉得朕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皇上几年前你为了让他拥有萧卓的样貌，花费了不少心血，但如今他的脸却出现了意外。你为了不让他被人疑心，不惜用京城中数位男子的性命来维持他的长相。”陌离拿出一枚书信，“据我所知，无影阁已经疑心此事了，你的秘密又能隐瞒多久呢？这封信是我从当初给沈纤送信人的手中拿来的，我在你之前找到了对方，他在你闯进来之前将此信交给了我。”
“原来是你。”萧何怒吼道。
“皇上不如先看完此信再说？”她将手中的信递给萧何。
萧何快速夺过信，他忍不住低声念道，“萧卓没有死，我救了他。我并没有想隐瞒此事，只是救他之前我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近日来他的记忆有些恢复，我通过他的话中我猜到他的身份。只是……他的伤很重，具体情况”萧何猛的抬头，“剩下的信呢？”
“只要皇上答应给他自由，我便将剩下的信交给你。”
萧何眼中的杀意十分明显，但她没有害怕。
“好，只是他如今恐怕脱不开身。如果你想给他自由，你便要替他承担所有罪责。”萧何冷笑，“至于他，如果边疆的事能够解决，朕会给他自由，朕向你承诺。”
“好，希望皇上记得这个承诺。”
“所以，她的为了我……为了这个挂坠死的吗？”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如今你自由了。”萧何站起身，俯视着他，“她祈求朕告诉你，你叫陌离。”
他逃离皇宫已经好几天了，他望着四周景象，无心欣赏。
他默默摸向脖子上的挂坠，她是因为这个才会为他去死的吗？
他因为一见钟情而一直默默守护着她，而她是因为愧疚才会如此待他的吗？
他突然狂笑出声，笑到最后有泪流出，陌离又怎是他？
当初为救他死去的兄弟在死前将此物交给他，“这是我一直带着的，不知为何我十分喜爱这个，我希望你可以替我保管好。”
他不是萧卓，不是陌离，那他究竟是谁？
而她到死也没有告诉他她是谁。
他与她都是无名人。
尾声
沈纤望着对方痛苦流涕的样子，终于不忍转身，“我们走吧！”
“主子，”影落叫住了她。
“他有他的故事，我不想让一个拥有自己故事的人代替兮尘活着。兮尘，也不愿意如此的吧！”沈纤轻叹。
这时魅影推门进来，“关于这个萧卓，我调查清楚了。他不是真的萧卓。”
沈纤轻声笑了，“回去再说吧。”虽然早就猜到这个结局，但她还是有些难过。“当年的是非恩怨，究竟困住了多少人啊！”
影落站在她身后，不着痕迹的叹气。
如果她知道碧玺的真实身份，她该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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