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月记 第六章 悲情

人的一生挺短的，那么，所爱非人怎么办？

　　我看到了结尾，却没想到过程如此痛苦。

　　天命的悲剧不会因为遗忘而终结。

　　——是为绝望

　　观景台上，铠看着后台发生的一切，将言语压在心中，安静地听着木兰的发问：

　　“你当初相信猴子说的，才将渊棠给了月月？”

　　“对娜娜来说，天命不可违。若此刻注定渊棠需要换新主人，她会毫不犹豫。现在看来，是渊棠找回了她罢了。”

　　木兰凝思…又是天命，她依旧不肯放下苦害了她几千年的天命。失去记忆的她不希望自己被当做过去的那个人，木兰有些难过，轻轻自言自语着：

　　“所以如今，我该叫她月月，还是娜娜呢？”

　　猴子想问的是所有人都想问的，可却没有一个人像猴子那样有资格问。说到底，生不为他，却世世为他而死。她有大局可以照看，可是这些大局从来都要不了她这王者大陆唯一的神的性命，可唯独这个妖猴，是她渡不过的劫。

　　庄周伸手抚了抚鲲的背，跳坐上去，轻言道：

　　“你们两个每一世的劫都化为了天行山上的刻印，若要她恢复记忆也不难，一是她希望恢复记忆，二是毁了那些刻印。”

　　“可我不想变成别人，我只想做露月…”

　　猴子怯怯地看向月月，她一双晶紫的眼眸里包着一汪眼泪，似要落下，又似强忍，被白齿狠力咬着的薄唇里，鲜血似乎要破唇而出。

　　她不乐意变成紫筱，更不乐意变成露娜。

　　想来也是，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认真喜欢的人竟是把自己当做他人而告的白，论谁都无法接受吧。况且，她的记忆里，只存在名为露月的女子，没有紫筱，十六年的翠笼之地的生活，虽如牢笼，却是她的真实。

　　她的王者之战，一直伴着猴子那句久久不散的锥心之语：

　　“太好了，原来你真的是紫筱。”

　　黑金雕琢的巨大垂暮扇下，她正一剑月下无限，将拿着炮台的大叔和抱着粉色扇子的小妹妹连成一串送下了银色的圣墟战台，若不是庄周的救助，她怕是也要被手持双剑的红衣女刺客送了下去。她晃了晃神，西流域的双枪射手将她打的生疼，在她回头躲避的时候，看到猴子一棒敲昏了马可，转身对她说了些什么，可能是关心她的话，但她没听清楚，只觉得，他可能还是在说那句：

　　“太好了，原来你真的是紫筱。”

　　心底一阵揪疼，月月揉了揉胸口，拿渊棠挡下了背后扶桑姑娘扔来的扇子，只半分神，她像是在回复猴子一样，思绪飘到某处，苦笑着回了句：

　　“太好了…原来你并不是真心喜欢我。”

　　落霜如雪，换满目枯黄得遍地洁白，银色剑意带来一阵幽凉的风，吹得草木皆摇。赶回王者大陆的李白就站在这一片草地上，一剑给如意棍上砍了个裂痕，若不是小离挡在猴子前面，李白下一剑就要刺穿猴心，在非征战时间血溅圣墟场。

　　“我不能死，我不能让她一个人。”

　　听猴子定定的音色，李白冷笑，长桑剑又往前半步：

　　“大不了，你再轮回一次，多受苦难，或许我就觉得公平了。你不配陪着她，你也不配伤害她。几千年了，你带给她的只有伤痛，她却想着生生世世为你救赎，为你减轻天行山上的刻印，可她终究是一片真心错付了他人。”

　　“可过往前尘，你又能懂多少？”

　　猴子怒目，如意棍应声反击，推开了挡在前面的公孙离，个人恩怨的纠缠却引来了圣墟场其他队伍的观战，包括安琪拉和妲己，以及被请来息战的夫子。

　　妲己和安琪拉相视会意，一个用魅术惑了猴子，一个用法球定了李白，退到身后请夫子发话。夫子摸了摸胡子，又忍不住咳嗽去了，一边被安琪拉扶着捶背，一边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闹什么闹，都是大陆上的英雄，说出去不怕丢脸。”

　　“咳咳咳…”

　　“容老夫说句公道话，十六年前的结局谁都不想看到的，可是，露娜身为神女的大义却是悲剧之中的点缀，她的牺牲是为了妖界仙族的和平，并不是为了让你们斗个你死我活。老夫老咯，你们这些小辈儿的情和爱，实在不能懂，可是真正的爱不该造成伤害，即使是上古大神也不能这样做，有些事是考验，需要你们领悟，而不是角逐。”

　　夫子说完，慢慢悠悠地转身被安琪拉往樾殿汀州扶去，顺便摇着头，叹息这世间的儿女情长。

　　法师的法术解开了，两个人依旧互相对着，谁也不让谁，妲己轻步走到李白面前，帮他理了理因打架而散乱的发丝，柔声道：

　　“我以前嫉妒过紫姐姐，她那样强，那样高贵，我一只狐狸永远比不上。可是呢，我知道他们之间只有友谊，互相珍重的那种，谁心中都有无可替代的感情和过去，我也有。我相信李白哥哥，在他心里只有我一个。对吗？”

　　妲己说完，抬头看着发愣的李白，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柔柔笑着。李白仰天大笑，揽起她的腰身转身夺门而去。

　　“因为只有妲己，能永远和李白在一起，他们之间只有一世的错过，没有生生世世的互相纠缠，却换来了她对他的生生世世的追随，倒也是圆满。他是剑圣，他追寻至高的孤独，只有她能懂。”

　　高台雕花红檀木窗里，木兰单坐窗内抚萧轻叹，手指三动生香，对着楼下的场景如是说，想来李白定是带着妲己去见月月了。看了看缩在她脚边有些难过的小离，于心不忍，却又实在无奈，道：

　　“算无遗策的泉水结界怎会轻易妥协？曾经，所有人都认为她回不来了，只有猴子一直等着。曾经，我们都觉得他喜欢上你是最好的结果，可他面对你的感情始终是抗拒。小离，是时候放手了…”

　　“第一眼见到李白哥哥，我觉得他好帅好帅，便常常跟着他，有时候会笑妲己太慢，从来跟不上他的步伐。后来我才真的发现，我对李白哥哥的感情和她的守望完全不一样，而且，李白哥哥从来都很乐意停下来等她。那天，猴哥哥还是垣麟宝，为紫筱姐挡下了魑魅魍魉，我才发觉，追随紫筱姐的猴哥哥要比等妲己的李白哥哥帅多了。真是孽缘，我喜欢的本就是爱着紫筱的垣麟宝，爱着露娜的猴哥哥。一切的罪孽是我自作自受，可我为什么还是那样难受…”

　　哭腔的小离格外让人心疼，木兰轻声叹气，同是心中人，却不知她的兰陵现在身在何处…

　　月月不愿见猴子，呆呆地坐在蓝宫生机勃勃的葡萄架下，看着月光如剑气，刺得她双眼生疼。听铠师父说，这就是练月下无限剑法的代价，她选择接受，选择疼痛。

　　狐狸很热情，可月月找不到能和她聊的话题；李白没有之前那样冷漠了，却依旧很嫌弃她的样子，据说是因为前世的她那样厉害，而今生的她弱不禁风…

　　所以，又是因为紫筱？

　　她捂住耳朵，想要自欺欺人地把那些声音全都堵在脑外，可指尖漏风一般地，所有声音，愈演愈烈，像一场大戏，几段愁情，伤人心肺而又绵延不绝。

　　猴子独坐在屋顶，斜眼见鲲晃晃悠悠地带着庄周飞了上来，被月光洒了一身银白，然后仰头又是一壶酒。酒香之浓绝敌不过酒性之烈，猴子眯着眼瞧着鲲从一个变成了三个，伸出指头要数。

　　瓶瓶罐罐扔得满屋顶无处落足，庄周小心地避着，小心地试探着。

　　“深夜清月陪伴之下，饮酒是件美事，可被你用来买醉，太过不值得。”

　　猴子瞥了他一眼，不感兴趣地仰头又灌了一壶。

　　“这十六年来，我寻露娜寻得辛苦，我看你比我还苦，可她不知道，她过惯了凡人的生活，只是为了帮我的忙才来到这里。我暗示过她不要接近你，通过这种方式让她注意到你，看样子，你们走到一起了，你也很坚定地认出她了，可又为什么能闹成这样？你不是爱她吗？你让她知道啊，你爱的永远是她，而且这一点无论经历什么都不会改变，怎么让她理解成你想把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猴子灌酒的动作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盯着庄周，夫子的话也在他脑海中重复，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翌日，因听木兰姐说极春之林的灵气充沛适合练剑，月月便起了个大早，抱着渊棠，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划着月下无限的最后一式。

　　极春之林以极春为名，因万年翠色不褪得名，是神族仙族修行的好地方。可又因位于北城边界，外逢魔族肆虐而保有宁静。月月自然不知道这些，因而没有顾及木兰的提醒，练完剑后散着步散着步就散出了通天叶的范围，眼见那一株血莲开得极好，便凑近看看，可又总觉得它越来越远，她就又近了些，突然间血莲出现在她面前，对她咧嘴一笑…

　　她再醒来，太阳正一门心思晒得她一边脸蛋热热的，她拿手挡了挡光，发现另一半脸落在某人的阴影中…

　　一脸温褐的猴毛穿演着凝重的神思，猴子的手抚上月月的侧脸，她第一次觉得这双手如此刺痛…

　　“你，还好吗？魔株血莲常魅惑人心，吸人灵魂，想来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你还不记得过去的事，容易出危险，回去再让木兰多告诉你些王者大陆的知识，毕竟是大陆上的英雄，一切小心为上。而且，我也怕我什么时候会没办法赶来保护你。”

　　月月低头，不愿看到他的眼，匆忙起身，却四肢无力站不稳，为了避免倒在他怀里，猛的撞上了背后的古树，后背撞得生疼。她揉了揉脊骨外的肉，咬了咬牙沉默着。有时候沉默代表很多话语，可是，她心底涌的泉让她还是无法…

　　“你不用管我的，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也不必要为了爱她来假装喜欢我，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所以，离我远点好不好？”

　　“我说过我爱你啊，爱到至深，心伤身疼却不能自拔。你为什么以为我把你当做她的替身了？”

　　猴子恍一愣神，比起当年，他会说出对她的爱意了，这算进步吗？

　　“那我问你，你爱紫筱多一点，还是爱我多一点？”

　　月月抬头，冷目相对，眼角挂着一两颗晶莹的水珠，她怕他看出来，憋着不准泪掉下来，手也不听使唤地颤动着，渊棠的剑气有一丝无一丝地往外冒。

　　“可你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我该怎样回答？”

　　“呵，这就是你所说的爱吗？若我们没有前世，或者你也忘掉了过去，那你又怎会爱上我，我一向不喜欢…”

　　“月月，今日你说话的方式，像极了昔日的紫筱…”

　　紫筱…又是紫筱…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是那样冲动的人，可是那一巴掌落在他脸上那一瞬，她也好疼，手疼，心更疼。她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落下的手，仿佛一切都离她越来越远。

　　当她晃晃悠悠地回到住处，告诉木兰发生的事情，木兰手中瓷杯“啪”地一声落了地…

　　“血莲不会那样轻易就遇到，一旦遇到，它必定会吸足一灵三魂七魄才会重回魔域，而且一株血莲的魔力是两个猴子才勉强敌得过的…”

　　月月心底一惊…所以，这就是猴子没有赶来追上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