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的楼兰瓦片。

楼兰的半碗月洒在荒沙和土地上，我便终于从灵魂焚烧的痛苦中醒转，将一只瘦枯的花别在四散的鬓发上。太阳太冷，云雨太累，初生的鬼见不得太阳，只敢化成一缕魂裹缠上李家小剑客摩挲得光亮的剑鞘。

他的手却不是剑客的手。剑客的手该被江湖生杀磨出皱褶。他一双手也不近似文人的手，文人的骨节都要被墨水浸得腐朽。在我沉沉睡去又沉沉转醒的日夜里能嗅到昆仑的冰，能嗅到温热的酒香。他一双掌也许是存着三滴昨夜的酒醒，又加两笔今晨的狂草。剑茧在手心睁开眼，要把着一柄悬在前头的利刃，要斩破弥天的大雾。

兰陵王雾朦胧胧遮住了我的眼，使我无数次在梦醒时沉沉发问：

兰陵王“我为何而死？”

李家剑客的马太瘦，一路颠簸坎坷流离得像是黄泉炼狱...于是醒也不必，只把眼一闭，留不知名小卒的血描摹剑身纹路，贪吃的铁将剩余的鲜红点在眼前，我所见就隔了层似是而非的纱。

小剑客从不肯杀一人，拔剑时会挂着似是而非的笑意，只把刃口虚虚刺进皮肉就作罢。然而我竟毫不抗拒鲜血和锋利的寒光，迷迷蒙蒙中好似死前也做过同样的事，是罪孽要来找我续杯么？我咀嚼一路上风沙摩挲出的苦，一遍一遍地记住来时的路...他总会要回去的，要变得和我一样，哪怕他从不因人动怒。

然而独独这一次他拔剑时不肯吝啬一个笑来，怒目赤红，剑身也在他滔天的怒意里颤抖，留下我探出一只眼，却只能看见残垣断壁之上滔天的火，哭泣的死亡，同我一般无处而归的游魂。定睛再看...是楼兰，是楼兰否？沉睡已久的故乡唤醒我最后一滴未落的泪，被他粗糙的指节拭去了。剑客好似一瞬间苍老了一万年，手颤抖得拿不稳一壶粗制滥造的劣酒入喉。剑断在楼兰碎石上，我从中脱身，把着一杯半满的水同他一饮而尽。

李剑客似哭似笑，把酒一饮而尽，跌跌撞撞走三步，跪倒在废墟前。他分明未有泪落如倾，我却如此窥探到魂灵中紧缩的大悲哀，大恨怨，浓烈得让我一激灵，前尘往事也尽数回笼。

我睡去在春光里的一匕短刀，曾经亲手送终的恋慕者，不堪一击的爱情尽数谴责一截骨，要把我焚烧殆尽，把我烧死在软丈红尘里。好女儿不愿失去美梦，不愿分辨现实残酷的无情刃...所有执念不过转成冬日里凋谢的最后一朵月光花，被信任者和卖命者亲手摘下，从此万劫不复了，从此无法回头了。

兰陵王我大笑三声前尘往事，从烂醉的剑客身侧捡起一壶空空的酒。他的酒好入喉，又牵肠挂肚一直念着...好似是魂也跟着一起落进了人间烟火，又踏在滚雪江湖。火烧火灼的苦寒磨砺出晶莹剔透美人骨，我含着他的剑尖央他醒转。

兰陵王求他葬我回月亮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