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雨下的很大，裹挟着狂风卷落一庭高木，雨滴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如同一击击重锤敲打在我的心窗。
鸣凤宫里灯火很暗，在风中摇曳，似乎要湮灭在黑夜的尽头。我闭上眼，不愿听远方渐行渐近的厮杀声，不愿看咫尺刀戈相击的凄惨状，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染上了一层殷红的血色。
远处的刀兵声近了，铁甲踏过雨水杂乱的声音在我耳畔轰鸣作响，便可以听到四下的惨叫声、呜咽声此起彼伏，满地晕染仿佛生出八百里曼珠沙华。
“废太子上官胤，勾结平西王，叛上作乱，罔顾人伦，其罪滔天，特旨与之及平西王有关者，杀无赦！”
这是我在暗道中被拖走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缝隙里依稀可以看到兵士劈开了宫门，梁上白绫吊着的破败身躯在风雨中无声呜咽。
那夜，我三岁。
“母后！”烛火灭了，我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我冷汗淋漓，精神恍惚，回头便看见师兄一身玄衣，戴着半张祥云纹面具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
“姑娘没事儿了吧。”
师兄将药碗搁在桌上，在我床边坐下。我看着门外的景致，意识到这是平西王府。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里了……
“王爷。”我轻唤了一声。
“要不要传御医？”师兄关切地问道。
“不必了，受了点儿惊罢了，无妨。”我摇摇头，示意不用如此麻烦。
“对了，姑娘怎看着戏，突然如此？”师兄端过药碗，轻轻搅了一搅。
听着“姑娘”如此生疏的二字，虽知是演戏，却到底心中疼痛。
“是戏文……”我垂下眼帘，“让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过往……”
“戏文？”师兄对这药碗吹了几口气。
“乌压压大雨将要倾盆，
梧桐叶旋上高天寄离魂。
奴道这青天白日枉欺人，
鲛珠儿抛却秋流到春，
不由得千红百媚都化作了尘。
老天呀！
怎教奴鸾凤入了章台门。”
我一字一句地念道，眼前又隐约模糊起来。
师兄听罢，半晌不发一言，脸上的表情阴沉的有些吓人。须臾，他对门外唤道：
“来人！”
门外立时便有侍女进来。
“请王爷吩咐。”低眉顺眼，甚是恭卑。
“去德云阁，将郭麒麟、陶云圣二位阁下请来。”
“王爷，这……”我话音未落，师兄却向我摆摆手，要我不必担忧。
“是。”那侍女接了命令，施了一礼，便出了门去。
大门一声关上了。
“唉……”我叹了口气，“师兄。”
“师妹……”师兄也很是倦怠的样子，“身在庙堂，不得不防。”
“我明白。”我握住师兄的手，“师妹只是心疼罢了。”
师兄将一勺药，喂到我的嘴边，眼角的弧度，煞是好看。
“师妹，吃药。”
我闻着药碗儿里苦涩的味道，不由地蹙起眉来，迟迟不肯张口。
“吃药。”师兄很是无奈。
“不嘛……”我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蕊儿乖，”师兄又将勺子近了近，“喝了它。”
“好嘛……”我心虚地答道，夺过碗来，一饮而尽。
“这才乖嘛。”师兄的眼中好像有星星，只见他放下碗，从袖中掏出个小布包儿来，递给我，“喏，给你。”
我面露疑惑，接了过来。打开一瞧，却是两块桃花糕。
“呀，师兄还记得。”闻着桃花糕甜腻的芬香，药草的苦涩似乎瞬间消散殆尽。
“当然了，师妹小时候最怕苦了，每次喝药都要吃两块桃花糕，”他顿了顿，“没想到这么多年，这习惯一直没变。”
我轻轻咬了口糕点，味道还是如同小时候那般，松软甜腻，丝丝入扣。
这时，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王爷，德云阁的两位先生已经带到，此时正在书房。”
“好，我知道了，退下吧。”师兄朝着门外喊道。
“诺。”侍女行礼退下。
“小师妹，师兄去趟书房，很快回来。”说吧，师兄朝我一笑，便推门离开了。
我看着师兄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缝里，我悄悄下了床，朝着师兄方才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在书房外隐了身形。附耳上去，只听得里面师兄、大林、阿陶三人，气氛有点不对劲儿。
“大林，方才演的这出《凤湮尘》是何人写的？”师兄问道。
“怎么了？师兄，听说师姐出事了。”是阿陶的声音。
“是啊，听了这出戏，就出事儿了。”师兄的声音有些微愠。
“怎会如此？我写唱词儿时可是斟酌了好久。”阿陶似乎微惊。
“阿陶，是你写的……”师兄压低了声线。
“我……我没想到的。”阿陶声音有些断续。
“辫儿！有什么事你冲我来，”大林很是不悦，挡在阿陶身前，“吓唬阿陶作何？”
“你们不知道师妹当时的情况有多骇人！”师兄的声音陡然提高。
“关阿陶什么事！”大林也有些恼怒，“师兄走了这么些年，本事大了，做了平西王了，这师兄弟的情谊，也淡了。”
大林看着阿陶受惊的样子，一股无名火窜起来，竟怒不择言。
“你……”
我听见长剑出鞘的声音，忙夺门而入，正见到师兄抽出身旁的宝剑，剑尖直直指着大林。
“你干什么？！”我一把打掉师兄的剑。
“师妹！”师兄看见我，有些慌乱，忙过来拉住我的手。
我看着地上寒光凛凛的长剑，摇摇头，微微失望。
“你的剑，应该是战场上对准敌人，而不是对着自己的亲人！”
师兄一下子沉默了，像受伤的小兽，神情很是失落。我意识到自己可能伤到他了……这么多年的杀伐，再火热的心也该被鲜血冻的僵硬了罢，可我……
“这么多年……我好想回来啊……”师兄低声说道。
“我好想德云阁，好想师父啊……”阿陶听罢，湿了眼眶。
“我好想师兄弟们……”大林似乎也有些动容，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师妹……”师兄声音带了哽咽，“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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