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的烛花爆了几次,夜又更深了,天边又透出了亮光。
行宫内,琉璃云龙的屏风后,静静地走出一个人。
此人一贯谦和低敛的眉目,此刻苍白如纸,眼神呆滞如同木偶,他僵硬地朝行宫外走去。
门口的侍卫都睁大了眼睛,呆若木鸡。
皇帝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觉得头有些疼,可能是宿醉的关系。
身边一双洁白干净的手伸过来环住了他,媚声道:“陛下,醒了?”
看着身边的少年,青丝如瀑,柔软如青草般的身肢,他心中升起的是一阵懊恼。淡淡开口道:“滚,出去。”
在身边的少年被侍卫带走之后,自有太监来替皇帝梳洗、更衣。
值班的侍卫长迟迟没有离开。
“何事?”声音带着几分倦怠,几分漠然。
侍卫长踌躇着开口道:“昨夜林大人来过……”
皇帝猛然抬头道:“什么时候?”
侍卫长跪在地上,道:“臣等失职,林大人入夜时分便来了。因知道林大人……常来行宫,所以侍卫放行让他进去。子夜时分,侍卫换班时没有交代,所以林大人是今天快凌晨时走的……”
皇帝一阵心慌,又很快佯装镇定,林流君知道他一直都有男宠,应该没事。
眉心倏然一抖,心跳漏了半拍。
昨天他和那个男宠在讲些什么?
“陛下,我和林流君谁更好啊?”少年环上自己的肩膀,不知所谓地开口。
看来他和林流君的事情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陛下,谁……更好呢?”依然是不依不饶的问道。
“当然是你,你这里比他好,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手指依次划过少年的嘴唇,胸前,腹部,伸到身后,猛然一指刺入□。
少年忍不住一声媚叫,又贴得更紧一些。
“那陛下以后多宠我一些好……不好?”少年经不住伐打,呻吟着,又断断续续开口。
“好,以后只宠着你。”
“陛下,当真,不再理林流君了吗?”
“当然,还理他做什么?”
“朕以后还要罢了他的官,让他只能做朕的男宠。”
“不好,不好,有了他,陛下又不理我了。”
“等他做了朕的男宠,让他服侍你,你的位份比他要高!”
“不好,陛下最好将他赶出宫去。”小小年纪,也已经意识到有流君一日便无自己出头。
“好好,听你的吧,宝贝!”
林流君,你看看,朕是天下共主,没有你,自然有人爬着,跪着求朕宠幸!
一根弦似乎断了。
君王突然起身,喊道:“备马,出宫!”
君王一边手忙脚乱地穿戴,又不放心,回头吩咐:“命令城门口的洪三将军,今天所有人等一律不准出城!”
太监得了口谕,躬身出去了。
心稍微定了定,人在京城就好办些,不要再让他一跑回家又是十几天见不到人了。那人向来是看着外表温顺谦和,骨子里却透着倔强,认定的理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那个死脑筋的主,肯定会把昨天晚上的话当真了。这次看来真的是要放低姿态好好地哄他一哄。
皇帝不顾身后太监的低呼声,已经迈出了行宫。
行宫外,青色石砖上跪着一人。
朗朗日光,格外透亮。皇帝看得也格外清楚。是林流君府上的管家。
自从上次林流君半夜得了急症,没有叫人医治,疼了整整一夜之后,皇帝就已经给了管家令牌,林家急事,持牌入宫,不论时辰。
一看到这个管家,皇帝心里咯噔一声,莫不是林流君悲愤之下,凌晨就收拾东西,现在已经出城去了。
管家听到声响,抬起头,嘴巴张了张,终于哭丧着说道:“皇上,我家大人过世了!”
“你胡说什么!”一脚踹上管家的胸口。
“皇上,大人昨天傍晚从老家回来,没有梳洗,便说自己要出去一趟,直到凌晨才回到家。今天早上,老奴去叫大人起床的时候,才发现大人已经服毒自尽!”
管家膝行几步,手中捧着一封信,道:“大人只留下了这份遗书。”
皇帝颤抖着接过这封所谓的遗书,打开来看,清秀俊逸的柳体,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笔迹。信写得不长不短,有对远在万里双亲的愧疚,有对身后府里事宜的处置,事无巨细都已经交代清楚。
独独没有提到他,一句都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皇帝一阵血气翻涌,生生吐出了一口血!
已经三日了,皇帝坐在案前,案前的奏折丢积如山,皇帝也不看一眼。
门下书侍郎又将一堆新的奏折送到,眼睛飞快地扫一眼皇帝,向来英明神武,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神情落魄,颓败得很。
门下书侍郎颇懂一些弄臣的门道,于是低声道 :“陛下,三日前的傍晚,林大人曾经给我递过一份奏折……”
一阵手忙脚乱的翻找之后。
林流君的奏折终于找到了。是一份请辞表。
“…………臣忝居御史台司要御史一职,然无寸功于社稷,长食君之粟禄,臣心中有愧,夜不能寐,辗转思之,斗胆叩乞陛下免去臣司要御史一职,望能人居之,为陛下分忧……”
年轻的帝王紧紧地把奏折抱在怀里,这是流君最后给他的东西。
依稀仿佛还是他,一袭月白衣衫,站在门口,听到自己的召唤匆匆赶来,开口道:“陛下……”
那么平和的眉目,让人一见舒心,二见倾心。
皇帝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嘶声道:“流君……”
幻象消亡,帝王终于如同孩童般失声痛哭。
走进冰室时,身上包裹着严严实实的大太监青峰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帝王仅仅穿着单衣,背却挺得很直。
斗室之内,别无一物,只有一个冰棺。
冰棺里躺着的人,穿着月白的锦袍,眉目温顺 平和,栩栩如生。
帝王一圈一圈地走着,手指抚着冰棺,一如抚摸某人细腻如缎般的皮肤。
起初帝王每天都会打开冰棺要抱一会,可是随着流君身上出现紫斑,太医诊断是阳气所致之后,帝王就只能看着,连一个手指头都不能碰了。
大太监青峰轻轻地掩上冰室的门,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无数遍,君王总是一遍一遍地忏悔,冰棺里的人总是静静地躺着。
“流君,那些男宠朕都已经杀掉了,那天晚上离间我们的那个,已经被朕千刀万剐了,现在没有男宠了,一个都没有了,朕以后只有你,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
“流君,你什么时候才肯原谅我,起来看我一眼呢,你的遗书上一个字都没有提及我,你一定是记恨上朕了对不对?朕保证,你以后要干什么就干什么,朕再也不会阻拦,你不要再这样不理朕了好不好?”
“流君,朕知道你有治国之才,但是因为我的压制一直都无法施展,我知道你上次回乡是和父母说你要辞官的事情,你在祠堂跪了整整三天三夜是不是 ?”
“朕那夜说的全是混账话,全部都作不得数,朕喝了习汗王的极乐,口不择言……”
“流君,我错了,你起来让我抱一下好不好,朕已经很久没有抱你了,就抱一下,一下就好了,然后你再躺进去睡觉好不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