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推心解惑执意否真情 劣性难改忍痛废太子（3）

太子的骄纵狂妄已经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先是私自骑乘苏完瓜尔佳王爷送与康熙的宝马，惹得王爷甚是不悦。接着京城送来急报，十八阿哥病重，康熙忧心不已，即令收拾回宫，太子全无忧伤之色，反而放肆玩乐，获皇父怒斥，竟又做出窥探御帐的荒唐行为。康熙又惊又怒，李德全为防万一，增派了侍卫值守，并让我时刻留在御前侍候。

大队人马往紫禁城方向急赶了几天，到了布尔哈苏台行宫，晚间李德全正侍候康熙就寝，京城快报送到。康熙接过，颤抖着手看完，脸上神色渐渐转为哀戚，手指慢慢收紧，把几页纸捏成纸团。

李德全与我对看一眼，已是明白京城中那位已是无力回天了。我暗自向玉檀、芸香几位宫女使了使眼色，让她们打起十二分精神。李德全与我跪伏在地上，请求万岁爷保重龙体，我一面精神保存高度紧张，一面也替康熙感动哀伤，坐在上面的不止是大清朝的千古皇帝，他还是一名普通的父亲，年过半百遭遇丧子的悲痛父亲。

“都退下！”康熙疲倦地低声对李德全说道。我与留在殿里的人全都静悄悄地弯着腰低头退出殿外，只留了李德全在旁。

到了殿外，随行的几位阿哥也早已得了消息守在门外，见我们出来，全都齐刷刷地望着。我对几名宫女道：“玉檀与我留在这里听候使唤，其他人都回去歇着，明儿个还得接着当差。”王喜也只留了一名小太监与他一起，其他都打发回去了。

太子爷已是沉不住气，冲着王喜道：“皇阿玛呢？”王喜打着千儿道：“回太子爷、贝勒爷与几位阿哥，万岁爷已然歇下了，几位爷还是先行请回吧。”四阿哥与十三阿哥探询地看着我，我避开四阿哥的目光，只朝十三微摇了下头。

十三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回去吧，明儿个早上再来给皇阿玛请安。”四阿哥点了点头，二人还没迈开脚步，太子已经跳起来，大声道：“李德全呢？叫李德全出来给我回话！”

我与王喜对看一眼，李德全侍候康熙多年，为人又宽厚公平，宫里上上下下无不对他敬着三分，这个太子竟然当着他皇帝老子的面大声直呼其名，看来他的噩运已是逃不过了。

王喜忙赔笑道：“奴才师傅正伺候皇上就寝呢，这会儿恐怕不得空。”太子冷哼一声道：“既然皇阿玛已经就寝，他如何就不得空了？赶紧让他给我滚出来！”王喜愣了一下，正要再劝，太子抬脚就要往殿内闯，守在门口的侍卫忙伸手拦住。

太子恼羞成怒，一把搡开道：“滚开！瞎了你们的狗眼了不是？也不看清楚老子是谁？”十三与四阿哥欲要劝阻已是不及，殿门忽地打开，众阿哥忙齐齐地跪倒在地上。

李德全一脸惊急地走出来，康熙正疲惫无力地歪坐在椅子上，看了面前的几位阿哥一眼，说道：“传随行的文武官员来见驾。”李德全领命而去。

我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是要下废除太子的谕旨了。

不消一会，殿前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臣子，康熙目光巡视了一遍众人，最后哀痛悲伤失望地盯着太子，最后一字一顿地沉声道：“胤礽不听教诲，目无法度，朕包容二十多年，他不但不改悔，反而愈演愈烈，实难承祖宗的宏业！”话未完，泪已流了下来。

底下的大臣只知道磕头，再三奏请：“皇上请三思！”康熙缓缓开始历数胤礽的罪状：二十九年，朕在亲征噶尔丹的归途中生了病，十分想念皇太子胤礽，特召他至行宫。胤礽在行宫侍疾时毫无忧色；朕已看出皇太子无忠君爱父之念，实属不孝。胤礽对十八皇子胤祄之死，无忧痛之色，毫无兄弟友爱之情。胤礽平时对臣民百姓，稍有不从便任意殴打，其侍从肆意敲诈勒索，仗势欺人，激起公愤……

康熙一面落泪，一面痛述着，最后竟一时气急攻心，再加上几日来的伤心，昏厥过去。全场又是一片忙乱，请太医的，叫皇上的。最后，康熙缓缓醒了过来，却再无精力说什么，只是吩咐让大阿哥领人先把胤礽看管起来，然后挥手，让大家全部退下去。

我默默立在外面，心里也是一片哀伤，这个结局我早已知道，这在当年对我而言，只是打发闲余时间的一个故事而已。甚至当时我觉得康熙在太子事件上处理得很是不明智，明知道胤礽不堪大用，却总是举棋不定，反反复复。如果他能早日下定决心，也不至于出现‘九龙夺嫡’的惨烈情景。如今亲眼目睹，不知是因为在康熙身边服侍久了已有感情，还是感受到康熙心中作为父亲对胤礽的偏爱，以及现在的心痛无奈愤恨，只觉得康熙的落泪深深震撼了我，作为一个皇上，他也许没有处理妥当，可作为一个父亲，无可非议。

不管是阿哥们还是御前伺候的人，全都战战兢兢地大气也不敢喘，我早已知道这个结局，也知道康熙最终会情感战胜理智，所以只是冷眼旁观着，淡定地吩咐着宫女们做好各自的本分。李德全赞赏地看着我，他只当我生性如此，却不知我是另有乾坤。

天快亮的时候康熙好不容易睡了过去，玉檀来与我交接。我出了殿门，用手摸着挺立了一晚上有些梗的脖子往自己屋子走去。四阿哥迎面而来，我忙垂手立在路旁，等他走近了，蹲下身子请安。

他抬了抬手，说道：“皇阿玛可好些了？”我低头答道：“皇上刚睡着。”他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回去，又道：“这几日劳你用心些服侍，我不想皇阿玛再为别的事儿操劳了。”我微抬目光，见他神色虽仍是冷淡，言语间却不失忧心挂虑，说道：“奴婢知道。”他又站了一下，说道：“你也回去歇着吧。”说着便转身离去。

我抬头望着他的背影呆了半晌，也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回京之后，因太子被废，宫里宫外暗潮汹涌，满朝文武官员暗中各自站队，又怕站错了队伍，都在各自猜测着谁站了哪个阿哥的队，生怕押错了宝。阿哥们有些静观其变，有些已是蠢蠢欲动。

康熙四十七年九月，胤礽被幽禁，胤禛与胤褆看守。十月，胤褆向皇父奏称“相面人曾相胤禩后必大贵。今欲诛胤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我心中大惊，此时向康熙称颂八阿哥，无疑是让皇帝将注意力转移到八阿哥身上，与暗中捅他一剑有何区别？

果然，康熙下令锁拿胤禩，并革去八阿哥贝勒爵，同月下旬，帝病。到了十一月，革去胤褆王爵，幽禁，直到死，大阿哥都未能走出禁所。是月末，满朝文武大臣保荐八阿哥为皇太子，帝不允，从此对八阿哥存了厌恶之心。

在这一场风暴中，四阿哥因始终淡然旁观，康熙帝训诲其有“喜怒不到”一语，四阿哥奏请撤回记载，并在众人均对胤礽落井下石之时，替太子保奏，并奏请皇父择太医及皇子中选略通医理的胤祉、胤祺、胤禩同他共同检视药方，尽心侍疾，帝病终渐愈。康熙帝大为安慰，并复胤禩贝勒爵。

悬空的太子之位暗地里引发了许多暗潮。一日康熙忽然传了李光地觐见，我原本想看清楚这个在历史上收复了台湾的名臣，却见康熙与李德全面上神色凝重，也不该我在殿里当值，虽心中存了疑虑，终是没去打听。倒是玉檀回来后，似无意地提及李光地保荐了八阿哥为太子。

不久后，康熙竟传召了被幽禁两个月的太子。父子二人犹如君臣一般进了偏殿，我守在门外，只有李德全在殿里侍候。隐约间似听见太子的哭声，还有二人低低沉沉的说话声，我心下明白，太子最终还是会被复立，这一天不会远了。

可这次召见，在朝中引起了一场看不见的“地震”。二阿哥仍被幽禁着，人人都猜不透康熙心里的想法。康熙倒是像个没事人似的，每日依然如常地处理朝政，间或空闲时甚至和我谈论茶经及与茶叶有关的典故。我对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声不响地改变了主意等待时机，同时又不动声色地把底下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却是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