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流光

绝情殿的时光，在云海舒卷间悄然流逝。芸芸依旧藏身于殿外峭壁的古松影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印记，注视着云上那座孤寂殿宇里的日升月落。

她小心翼翼地维系着灵体的稳定，不再轻易尝试靠近或干预，只做一个遥远而清晰的旁观者。

第一个春秋，她看到花千骨逐渐褪去初时的青涩与惶恐。

那鹅黄色的身影在汉白玉广场上练剑的时间越来越长，剑招从生涩笨拙到渐有章法，偶尔甚至能引动周遭灵气微澜。

她看到白子画立于高阶之上的身影次数似乎多了一些，虽然依旧不言不语，但那双冰封的眸子落在小徒弟身上时，停留的时间，似乎比掠过云海时，要长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

花千骨犯错时，他依旧罚得毫不留情，抄写门规、禁足思过是家常便饭。

但芸芸也见过，他在深夜花千骨因练功过度疲惫睡着后，悄然出现在弟子房外，指尖弹出一缕温和灵力，拂去她眉间倦意。

芸芸的心，便会在那时，像被细小的桃刺轻轻扎了一下，不剧烈，却绵密的酸涩。

第二年冬雪，长留山银装素裹。

芸芸看到花千骨笨拙地堆起两个雪人，一个高大，一个矮小，并排立在绝情殿外的松树下。她对着高大的雪人偷偷做了个鬼脸，又赶紧心虚地四下张望，生怕被师父发现。

那一刻，她脸上洋溢的，是纯粹的、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顽皮与依恋。

而白子画再次“恰好”在雪人融化前离殿办事，归来时，雪人已化作一滩清水。

他步履未停，仿佛从未看见。只是芸芸注意到，他经过那滩水渍时，袖袍无风自动，将其悄然蒸干，未在洁净的广场上留下丝毫痕迹。芸芸蜷缩在松枝积雪下，感觉自己的灵核也仿佛被这长留山的冰雪浸透，泛着凉意。

第三年仙剑大会，花千骨一鸣惊人。

她手持木剑，在万众瞩目下，竟与霓漫天斗得难分难解，那份倔强与潜力，让在场仙门皆惊。

高台之上，白子画面无表情，但芸芸捕捉到他置于膝上的手指，在花千骨险险避过一道凌厉攻击时，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当花千骨最终因经验不足惜败，却赢得满场敬意时，他起身离去，依旧未置一词。

但当晚，绝情殿内多了一瓶治疗内伤的灵药，就放在花千骨日常打坐的蒲团旁。

芸芸望着殿内透出的、比往常似乎明亮些的灯火，只觉得那光，有些刺眼。

她想起自己还是草精时，百年孤寂，唯一的欢愉便是承接他练剑时洒落的微光。

而如今，那殿中的少女，却能轻易得到他如此多的、沉默却切实的关注。

第四年流火盛夏，传闻不胫而走。

蜀山故地，验生石光芒大放，直冲云霄，与长留绝情殿隐隐呼应。

仙界暗流涌动，关于长留上仙与其徒花千骨命格相连、情劫注定的私语，如同夏日的蚊蚋，驱之不散。

芸芸看到白子画将花千骨叫入殿内，闭门许久。

她不知他们谈了什么，只看到花千骨出来时，眼圈泛红，却紧咬着唇，眼神里多了些芸芸看不懂的决绝与悲伤。

而白子画，则在殿顶站了一夜，任山风吹拂白衣，背影孤直，却仿佛承载了整个夜空的重量。

芸芸在松枝间，静静陪了一夜。她知道自己连为他分担一丝重量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是一棵草，侥幸得了机缘，窥见了天月的光辉，便痴心妄想，实在可笑。

四季更迭，光阴如梭。

芸芸看着花千骨一点点长大，修为渐深，与白子画之间那无形的羁绊也越来越深，深到连她这个旁观者都能感受到那压抑在平静表面下的、汹涌的情感暗流。

她心中那份因重生而起的、微小的希冀，如同被风吹雨打的残烛，火光越来越微弱。

她见证着他们的故事，像一个坐在台下的看客，台上的悲欢离合与她无关，她只需安静地看着，直到曲终人散。

她依旧每日修炼，稳固灵体，那蕴神灵桃的力量已被她吸纳大半，她的形体凝实了许多，甚至能隐约模拟出衣裙的轮廓。

但她始终记得自己的位置，记得那日竹林外白子画清冷的声音——“非你所能干预”。

就这样吧，芸芸想。

能远远看着，知道他一切安好，知道这长留山依旧是他守护的长留山，便足够了。

至于那心头偶尔泛起的、如同陈年桃酿般酸涩的滋味，便让它深埋于这具草木之躯的最深处，随着岁月，慢慢沉淀，终至无痕。

她抬头，望向绝情殿，殿宇在夕阳下勾勒出金色的剪影。

殿内的人，或许正在授业，或许在静修，或许……正经历着不为人知的情感波澜。

而她，只是绝情殿外，一棵安静的古松上，一缕无人知晓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