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寨子,燕慈等人和方之航夫妇恳谈了一番,方之航终于松口,让燕慈再留下休养两年。
得偿所愿后,趁着月色正好,燕慈带着丫鬟莺儿又出来走走。
不知不觉,到了一片灌木林。
长夜漫漫,晚风吹得灌木丛沙沙作响。
没有高大的树木遮拦,云南的月分外明朗,灿灿的照着清明万物。
燕慈此时的心情已然大好,边走边将手里的一根软鞭舞得虎虎生威。
"小姐,你不是身体不适吗?怎么可以舞鞭弄剑啊?"莺儿一脸的不可思议。
"你放心吧!"燕慈得意的挑起眉梢,"我的身体早就好了,上山打老虎都没有问题!只是没有说破!你想啊,我说破了,阿玛额娘还会答应让我在这多留几年吗?"
鞭子左一下右一下,潇洒的甩在灌木丛上,树叶刷刷飞落,
莺儿看得有点呆了,看来,小姐心情是真的好。
可她却全然没有这么好的心情。
她是方家在百夷族为燕慈挑选的婢女,自七岁时就一直陪在燕慈身侧。
燕慈待她亲如姐妹,没有半分架子,之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燕慈要回京,要离开她......
越想越难过,莺儿看着她灵动的背影,鼻头发酸,喃喃道,
"小姐,你又不是不走,早走晚走,不都是要走的......"
"管它呢!日后的事日后再说,若天塌下来了,我就拿它当被子盖!"燕慈不在意的甩着鞭,忽而又想起了什么,眨眨眼回了头。
莺儿正低头抹着眼泪,突然被一把抱住了,还未反应过来,燕慈清脆的声音就在耳边热烈的响了起来,
"莺儿!你放心,到哪我都会把你带着!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的!"
"真的吗?"莺儿吸吸鼻子,擦干泪水,抬起了头。
燕慈认真且郑重的点了点头。
身边隐约有溪泉淙淙 ,而她的明眸,却胜过百夷最清亮的那眼泉水。
....................................................................................................................
她们这里正姐妹情深,不知何处的灌木丛里突然传来奇怪的叫声。
"小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莺儿竖起了耳朵。
"声音?有啊!风声啊!呼呼呼的!"
莺儿刚想再说什么,那声音恰巧又响了起来,挾在萧萧的风声里,像是哀嚎,又似呜咽。
"小姐,会不会,会不会是有鬼啊!"莺儿一面说一面往燕慈身后躲。
"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燕慈这会儿听到了,却握了握手里的鞭子,壮着胆循声前行。
"我觉得是受伤的动物在叫,或许是唤着我们去帮忙......"
"啊!"莺儿被脚下的树枝绊了一下,跌坐在了地上,怵了一会儿,忽然抬手颤颤地指着地上,"血,血......"。
燕慈借着月色低头细看,铺满落叶的小道上,鲜血淋淋漓漓,蜿蜒了一路。
燕慈自小胆大,又常年呆在百夷神医身旁,见惯血腥,自是比莺儿镇定些。
"别怕,有我在!"她深吸一口气,一手攥紧了鞭子,一手拉住哆哆嗦嗦的莺儿,小心翼翼地沿着血迹向前。
拨开一片凌乱的灌木后,主仆两人都惊得倒退一步。
一匹白色的战马,正躺在汩汩流淌的血泊之中,
它绝望的看着她们,鼻腔中哼出的呜呜声越来越微弱,不消多时,便在她们面前没了声息。
燕慈蹲下,难过地抚摸着它的鬃毛。
"小姐,这马死了,我们,我们走吧!"虽然是匹马,莺儿还是怕得很,畏畏缩缩的往后倒退。
"慢点,那边好像还有个人!"燕慈一把拉住她,"走,我们去瞧瞧!"
莺儿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她家小姐哪里都好,就是这点不好......胆子太大!
....................................................................................................................
白马尸体的不远处,果然还躺着一个年轻的少年。
他双目紧闭,满面灰土,看不清面容。身上的白袍上除了泥尘就是斑斑血迹,几乎失了原本的颜色。
"小姐,怎么办?"莺儿扯着她的袖子,惊慌失措。"他是不是死了!"
"慌什么,"燕慈努力定了定神,"是死是活,得看看才知道!"
她凑到近前,俯身探了探他的鼻吸,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晕死了过去!"
四下查视一番后,她忽然用力撕开少年肩部染血的衣襟。
"小姐,你要做什么?"莺儿惊呼道。
"做什么?当然是救人啊!"燕慈回答的理所当然。
"救人?"莺儿像听了天方夜谭似的瞪直了眼。
小姐从来只是救受伤的动物,何时救过人啊!
"当然是救人!你看,他肩头的伤口还在流血,可见伤到深处血脉,轻易止不住!神医阿伯说过,人流血过多很快便要死的!"燕慈有板有眼的说完,想了一下,伸手拔下了发间的一根银簪。
"小姐,你这又是要做什么?"莺儿急忙握住她拿簪的手!
燕慈转头,眨巴着无辜的眼睛瞧着莺儿,"你拉着我做什么?我不是说了我要救人吗?"
"可你从没有学过医术啊!"
"我在神医阿伯身边调养那么久,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用力将手抽了出来,双手牢牢握住簪子,在少年肩部上方来回比划,咬唇自语道,"神医阿伯用银针止血,我没有银针,银簪也是差不多的吧!"
她左歪一下脑袋,右歪一下脑袋,秀眉蹙起,好大一会儿仍是举簪不定。
"到底是左边一点,还是右边一点?"
"又或许该向下一点!"
莺儿的目光随着她手中的簪子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明晃晃的光很快便酸了她的眼眶,
她扯扯燕慈的衣襟,"小姐,你到底行不行啊?"
"行,当然行!"燕慈终于不再犹豫,看准了一个位置,握住簪子闭眼刺了下去。
"莺儿,怎样?血止住没有?"燕慈不敢睁眼,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手心都紧张得沁出了汗。
"止住了止住了!"莺儿兴奋得摇着燕慈的手臂。
"真的吗?"燕慈睁开眼睛低头一看,果然,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小姐,你真厉害!"莺儿一把抱住燕慈,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崇拜。
"那是自然!"燕慈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动作幅度颇大,险些将脑后的红缨都晃了下来。
"那现在我们再做什么?"
"我这恰好有包未用完的草药,先给他敷上,过不了多久他就该醒了!"
燕慈拔出簪子后,从腰间掏出一包草药,一点点倒出敷在了少年的伤口上。
不同于扎针止血时的笨拙和手忙脚乱,燕慈的手法非常娴熟,动作也无比轻柔。
莺儿这次并没有大惊小怪,她心知肚明,自家小姐仁慈心善,经常照料受伤的小动物,这些手法,早就很是熟稔了。
月亮被飘来的云挡住了一些光芒,燕慈专注的眸子里,却洇着比明月更皎洁的清辉。
这样的小姐,真美啊!和众人眼里的方家小姐完全不一样。
莺儿支着头,弯起唇角看着燕慈,
别人都说她家小姐活泼烂漫,只有她才知晓,小姐也有温柔和细致的时候,
比如此刻,就像月中的仙子,美丽沉静。
主仆俩人各自专注着,谁都没有注意到少年的眼睑轻微的颤了颤,似乎是要醒过来了。
....................................................................................................................
少年昏昏沉沉的,仿若躺在一片虚无里,又仿若躺在苍茫的天涯尽头 。
他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掀开了一点眼帘。
不大的视野里,一片朦胧,两颗明亮的星闪闪烁烁。
实在太虚弱了,他不得不又阖上了沉重的眼皮。
似乎有人在说话,声音嗡嗡嗡的,让人听不真实。
随后,有人扶住了他的肩头,又一只温软的手按在了他不停作痛的伤口上。
力度很轻,很柔,像幼时他调皮摔伤,额娘帮他敷药。
这般的轻,这般的柔,
自额娘去世,他便再没体会过了!
他眉头动了动,
是谁?究竟是谁?
少年努力的再次睁眼,眼前却仍是隔了一层薄雾,连近在咫尺的面孔都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眸,在云雾里若隐若现。
那是怎样的一双明眸啊 !
好似笼着月光,含着星辰!
不,清明赛月光 ,璀璨胜星辰!
少年正神思恍惚,突然,耳边听得到声音了!
他凝神聚力的听,隐隐约约的,却是一句,
"小姐,好多官兵来了,快走!"
小姐?要走了?心里没来由的慌乱,少年无力抬起手臂,只得十指轻微的颤动,
他努力睁大着眼!
看不清模样,还是看不清,是天太黑了?是伤得太严重了?
那么,就记住那束月光,记住那颗星辰吧!
这样想着,少年深深的,深深的又朝那双明眸看了一眼!
当时的他,并不曾知道,
那一眼,便是万年!
....................................................................................................................
星星月光都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不多时,踢踢跶跶的脚步声贴着地面传来,周围的光线逐渐放亮。
少年虚脱的躺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终于,隔着眼皮感受到火把的炙热后,一个将士激动的声音震动了他的耳膜,
"找到五阿哥了!赶快去通知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