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点

幽兰黛尔默默的注视着逐渐上浮到云端的休伯利安号。

奥托虽然说得慷慨激昂，但是具体命令除了让她赶往神厮杀的战场之外，也就没有了。

事实上，女王的陨落比所有人预计的都要早。当她终于摆脱了瘫痪的舰船传送装置，赶到现场时，也只来得及目击最后一幕。

虽然不可思议，但是女王在空岛全面瘫痪的几分钟内便被打回了原型，那个叫K423的女孩估计已经被逆熵回收。

这是你的计划么。她在心里默默的想。一切都还在你的掌握中，还是说，一切都只是意外?

如果她一枪把休伯利安从天上打下来，届时那艘战舰和珍贵的实验品都会在爆炸中化成灰烬吧。

这倒也符合天命一贯的风格，无法掌握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能落入敌对势力的手中。

但是奥托并没有给出命令。要做多余的事情么?

她思考了片刻，决定还是前往敌方战舰将试验品带回。稍微目测了一下距离，这种程度对于S级女武神来说并不是难题。

幽兰黛尔的心思其实在另一件事情上。今天早晨，她碰见了琥珀。

战事打响并不算突然。奥托发布了作战预告，总部也迅速进入了备战状态。

虽然叛军的进攻依然提前了，但是她依然有余裕前往墓园拜访一下从前的「老朋友」…琥珀就是在那时遇见的。

总部的墓园基本收敛的都是先代女武神的遗骨，以供瞻仰凭吊。她们曾战功卓著或默默无闻，生前或许通过等阶做出明确的划分，但当她们死去，便都在此处长眠。

拥有女武神之名的人，即便死去，她们的灵魂依然乘着风暴与云层驰骋在九天之上，俯瞰着这颗曾经被她们守护的星球。而当人们仰望星空日月时也看到了她们，并将铭记她们的恩德。奥托在墓园修缮完毕的典礼上如是说。幽兰黛尔曾经也想过主教说这些话时有几分真诚，但思考这件事并无意义。

她和丽塔还是小孩子时，也曾经看到德丽莎和齐格飞前来拜祭塞西莉亚，或是别的什么人的墓。前任最强女武神的好友与丈夫都满脸悲戚，年幼的幽兰黛尔看着这两个泪流满面的人，满脑子「塞西莉亚的遗体其实并没有被找到回收」之类的传闻，又不敢打扰逝者悲伤的亲属，并没想过很多年后将在战场上与她们为敌。但有些事情，从很早便已经开始了。

而毗邻墓园的角落里有一座教堂，也是总部唯一的教堂。教堂尽头并没有循照常理放置一座圣像，天命信奉的「殉难的神之子」。矗立在那里的是一座雄伟的纯金色十字架，浑身上下挂满了锁链，藤萝花纹与血红色的线条雕满了外壳，仿佛诉说着昔日的牺牲，受难与光荣。十三根尖矛凶猛的突破本体，与这座武库相连的一根链条被递到它主人的掌心，这件危险的武器在立于它身前的圣徒手中温驯如绵羊。

卡莲的骨殖被埋在她自己的圣像之下。也有人给出了不同的说法，但那是另一个传闻。不过，这里很容易找到奥托---倒是个不争的事实。

幽兰黛尔本来也有这个打算，但是大主教并不在此处，带着假面的白发女站在卡莲的圣像旁，阳光从穹顶射入，琥珀站在阴影与阳光的分界线，安静的像是只享受阳光的猫咪。

“比安卡。”对方察觉到自己的接近，转身朝自己笑了笑。

如今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就像很少有人知道「幽兰黛尔」只是一个代号。

“好久不见。”幽兰黛尔报以微笑，心情在大战前少有的放松，她知道对面金色面罩下的双眼里此刻也蕴着明媚的笑意，“还能听到有人这么喊我，很不错。”

“来找主教大人的吧?你现在也是越来越操劳了啊。”

“分内之事而已。你的样子还是一点没变…”幽兰黛尔也微微感慨。“前一次能这样交谈，我和丽塔还只是不懂事的孩子。”

“怎么是孩子呢？明明是探索了量子之海的小英雄啊。”琥珀笑。“现在丽塔还在照顾你么?”

“哪有。我和她如今都已经能独挡一面了啊。”幽兰黛尔撇了撇嘴，“…但她打扮的越来越像个女仆了，还整天说什么侍奉主人之类的…啧。明明正常相处会更舒服。”

“看吧看吧，”琥珀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你俩也没变啊。从前你就是自信满满，而那孩子是个细心照顾人的性子。”她说着说着忍不住笑出声了，“我总担心这孩子会把你宠坏了啊。”

“…喂喂!别乱说了!谁宠谁啊喂!”

但是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并不是任何人面前都能如此放松。但是童年的故人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对于自己在孤儿院里度过的童年，其实没什么感想，但正是那段时间的交往，让自己知道了天命这个组织，除了已经去世的拉格纳之外，眼前的女人也是其中之一。

看上去凛然而冷淡的白发女，其实在孩子中间意外的有人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幽兰黛尔其实有期待这家伙能常来。这段情谊甚至延续到幽兰黛尔真的加入天命之后。

如果不是因为心地善良喜欢小孩子，正常人应该不会做到这个地步吧。这些人，或许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也说不定。

“喜欢小孩子吗…”想不到当事人却辟谣了，“其实只是觉得跟小孩子待在一起很放松啦…再就是小时候比安卡酱很可爱啊。”

“…那不就是一样吗。还有后面一句是怎么回事。”自己应该没有反驳「比安卡酱现在难道就不可爱吗」，自己没有说那样的话对吧。嗯。幽兰黛尔更成熟了。嗯嗯。

“不。不一样的。”琥珀轻声说，“应该能感觉到吧，我给大多数人留下的印象其实是「冷漠」啊。我其实…很害怕和其他人接触这件事。”

“诶。”

“因为害怕别人对我抱有期待啊。”琥珀的声音空荡荡的，“之前没有告诉比安卡吧？琥珀(Amber)并不是我的名字。这也是一个代号。就像「幽兰黛尔」一样。”

“那琥珀的真名是?”

琥珀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没有名字。”那个声音越发的轻了，仿佛没有能力承载任何东西。“主教大人曾经为我准备了一个名字。但是…”

琥珀落寞的眼神落到了驾驭犹大的圣女像上。

“我没能配得上成为拥有那名字的人。”

“奥托主教居然会说这样的话?”

“他没说出口，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失望。”琥珀转身，背对着幽兰黛尔。

“我和比安卡是不一样的。比安卡曾经应该拥有过父母吧，但是我啊，不是由「父母」生育出来的。硬要说的话，主教就是我的父亲与母亲，他创造了我，通过禁忌的技术。所以我不衰老，可我也从没长大过。”

“当我睁开眼睛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我能清楚的记起他眼中的欣喜与希望…我也很开心，我的诞生是「有用的」。但是，这种光芒，在之后的几个周里，消失了。”

为什么。幽兰黛尔想要追问。但是这并不是个适合追问的时刻。她的朋友现在很不开心。但是琥珀说出了答案。在沉默的时间里，她一直盯着卡莲的塑像，仿佛沉默的圣女脸上写着答案。

“…我不知道。”琥珀说。

她的声音像一缕风。

“我只是…做了我自己。”

“所以我害怕被人期待，因为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让人失望，最后甚至找不到理由。”琥珀重新看向幽兰黛尔时，表情已经换上了笑容。

“可是小孩子却不同。小孩子的快乐总是很简单。我以前都是那么认为的。”琥珀歉意的挠了挠头，“但是比安卡不一样…因为比安卡是很善良很单纯的人。”

很善良很单纯的人?幽兰黛尔摇了摇头，决定还是不要把自己做的事情告诉琥珀。

不善言辞的最强女武神搜肠刮肚的想了几句话来安慰琥珀，但是那些话在嘴边却畏缩不前了。她是那种很认真的性格，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那样毫无诚意的话语，她实在不擅长。

可是如果什么都不表示的话，总觉得遗憾，谁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琥珀的生活甚至赶不上自己自由，大多数时候琥珀都追随在奥托的身后，为天命主教传达他的意志与情报。即使是在孤儿院和孩子玩，她的身后也远远的跟着天命的黑袍。记得在第二次崩坏战争结束不久，因为某个原因，连这种自由都被奥托取消了。

她的生活被局限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应该在这甲板之下，不见天日。

可是时间并没有给幽兰黛尔机会。一阵炮响使整个教堂都发生了颤抖，随着德丽莎以炮火答复奥托的谈判，撕开了天命的外层防护网，双方的战争正式打响了。

回忆只有短短一瞬间。幽兰黛尔举起苍白的长枪，完成了蓄力的姿势。

“稍安勿躁，幽兰黛尔。”

偏偏在这时候，奥托的通讯恢复了。

“这是您的命令么？再拖下去，她们会逃出我追击的范围。”

“叛军我自有安排。她们会发现自己一头撞入了罗网之中…神州的仙人在等待她们。”奥托话锋一转，“至于你，幽兰黛尔，我最强的剑…我另有安排。”

幽兰黛尔默默的听着。奥托说什么话并不重要，他要布置什么奇怪任务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从他的话语里判断当前的局势。

只要局势没有超出他的「剧本」，那么这个世界都还是安全的。

可是她听到奥托的命令，却愣住了。

“…我说过，会把弑神的功业留给你。去「约顿海姆」吧，”在吩咐完那命令后，奥托接着说道，他的声音里透出危险的血腥气。

“彻底歼灭旧纪元第十二律者的机会，此刻就摆在我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