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坐忘峰的深处,有一处湖水,湖畔便是杨逍的居处,这些年,杨逍一人深居简出。多年前由于明教众人妄自揣测杨逍要当教主,为避其嫌,杨逍搬离光明顶来到坐忘峰,他搭建了几间木屋,虽不如光明顶金碧辉煌,但宜居宜家。屋后是花圃,春夏秋冬,繁花不断。房前是草地,杨逍用松木铺设了栈道延伸至湖边....
这些年杨逍就在这纯净空旷的天地之间,浸着流年,蹉跎时光。一个惊艳时光而去,一个消遣岁月等待……龙泉剑悬于床头,戏春图挂于帐中,他总能想象出晓芙在身边的样子,常常坐在湖边自斟自酌,看着远处的牧场,冰川沉思,冥冥之中,一切都不曾远离。夜幕降临时,漫天繁星,夜寂深沉空洞,有些东西却又遥远的触摸不及...
杨逍回到居处,将晓芙轻放于榻上,脱掉晓芙的衣衫,露出肩膀,先用止血药让血崩之处凝结,拔下箭羽,用干净细软的棉布严密包扎,以防感染....杨逍为晓芙又输送了些真气,为其把脉,脉搏虚弱无力,杨逍断定,一路跋山涉水,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再加因为顾全自己而身受重伤,得需十天半月的调养生息....
杨逍取来温水,为其擦拭面部尘灰,嘴角血迹,又用木勺喂了些水,润其开裂起皮的嘴唇....
每日黄昏,赛克里都会向杨逍回禀光明顶事宜,杨逍命赛克里次日去最近的城镇搜买一些衣料,去当地牧民家里询问是否有人参虫草雪莲之类的良药补品。虽说明教在中原武林被视为魔教,但当地牧民在明教子弟的庇佑下,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对明教皆是感恩戴德....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卿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杨逍把满屋的蜡烛点亮,烛光摇曳,温暖尽染,好让自己不至于恍惚,误以为梦……
杨逍坐在床边,握着晓芙的手,不停轻抚晓芙的脸庞,虽说时隔八年,在杨逍看来,晓芙仍是初见之时的那般模样……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且只如初见……发间玉花簪,帐内戏春图,床头龙泉剑,屋内淡烛光,近在迟尺的晓芙,所有的又都回来了……
杨逍彻夜守护,悉心照料....第二天赛克里带回了杨逍要的东西,杨逍一再叮嘱,切不可伸手白拿,赛克里禀明,银子都已给足.....
杨逍将虫草用石臼捣成粉末,熬成绵粥,小心喂晓芙。每日定时为晓芙更换绷带扎布.....
七月的西域是一年中最温暖时节,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盛夏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杨逍屋后花圃里向日葵朵朵倾日光,在风中摇曳,与这蓝天白云湖水草地珠璧交辉.....
第五日,阳光甚好,金黄的光线从屋子一角隔窗之中穿过,靠窗的粗木桌子上,茶壶,香炉都被这阳光滚上一条金色花边,一屋子的明亮温暖。晓芙嘴巴微微张了一下,睁开眼睛,看到杨逍伏在床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不能控制的一声咳嗽将杨逍惊醒,晓芙艰难起坐,杨逍赶紧顺势扶起,背后倚上枕头.....杨逍坐在床边,眼底柔光闪烁,款款注视晓芙,眼神温润如玉,如清风晓月,柔声细语道“晓芙.....你醒了.....”伸手又抚上了晓芙的脸庞...然后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晓芙……,晓芙低下头,不去看杨逍,食指拇指交错摩挲,泪水潸然,滴落在手前的被褥之上.....,她多么想直接扑进杨逍怀里,将衷肠诉尽。五日前,巨石边,弥留之际,以为就这样与杨逍阴阳两隔,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最想说的那几个字“见到你真好...”。这几日,昏沉梦中,女儿的催心哭喊,杨逍的浑厚声线,师父的决绝强逼,混乱交织,心力交瘁....,真的醒来时碰上杨逍深情脉脉的眼眸....,却竟是泪眼模糊,凝噎难语...
杨逍双手扶着晓芙的肩,低着头上身微倾,迎着晓芙的视线,安抚宽慰道:“不哭,不哭..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杨逍起身倒了杯水递给晓芙,晓芙双手接过.....“我去弄点吃的,等我....”说完杨逍出了房间....晓芙双腿屈起,双手抱着杯子,犹如一个遗失了玩具的孩子,全身抱缩起来,眼泪依旧不止....
不一会儿,饭菜齐全,杨逍一手撩着袖口,一手摆盘。白气升腾,饭菜的热气弥漫散开,氤氲了杨逍的侧脸,仔细专注的神态让晓芙心底一片温暖.....杨逍来到床前,噙着浅浅的笑,接过晓芙手中的杯子说:“坐着别动,我来喂你....”晓芙擦了擦眼泪,拉住杨逍的手“不忍劳烦,自行便可....”说着掀开被褥,便要下床,杨逍赶紧搀扶,入座桌前......杨逍边给晓芙盛饭边耐心细细说道:“西域荒凉,牧民居多,食俗多为牛羊肉,小火煨烂,配山中野蘑,补气甚好,这是早上牧民送来的牛乳,煮沸现在已是温热,入口不烫,温胃暖腹....”晓芙接过,看着杨逍,心中泛起不忍,曾经是目下无尘,孤冷清傲,如今却对这庖厨之事,轻车熟路.....晓芙满眼心疼...,嘴角颤抖,鼻翼翕动,哽咽难言,许久……,声音呜咽“对不起.....”说完便埋下头,不停的往嘴里塞饭,泪珠一颗一颗滴落到碗里.......,杨逍按下晓芙不停扒饭的手,低头倾下身子,迎着晓芙垂面的方向,关切询问,“晓芙,你怎么了……”晓芙放下饭碗,用手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强颜欢笑道“没事,我没事……你也快吃……莫要再看我……”杨逍低头,清清嗓子,手肘担于桌案上,只手托腮,笑意盈盈,依旧款款注视……。
食足饭饱,晓芙起身,意欲收拾碗筷,杨逍连忙阻止“唉……,不可,此事交于我,你且去休息……”晓芙说“无妨,躺了数日,都觉筋骨僵硬了,还有一会儿我想彻底洗漱,蓬头垢面,实在无颜……”杨逍神情郑重,眉头略蹙,摇头“不行,伤口未愈,切莫沾水,以免反复,且等几天,或者一会儿我看看你伤口的愈合程度,再定夺……你若不愿躺着,便去屋外,换换气吧……”晓芙点了点头,临出门,杨逍又给她披了件外衣,一再叮嘱,切勿着凉……
晓芙出了房间,沿松木栈道徐行,尽头处便是湖边,这坐忘峰真是壮美,天蓝的诱人,树绿的醉人,花开的迷人,湖面坦荡,碧绿清澈,四周群山巍峨,幽林绣草,水鸟啾鸣,鱼翔浅底,湖滨碧草繁花,犹如世外桃源,令人心旷神怡……
过了一会儿,杨逍来到晓芙身边,给她拢了拢衣服说道“该换药了……走了,回屋……”,晓芙凝眸远望“这些年你自己一直居于此地吗,这里纯净至极,却也过于寂寥,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杨逍负手伫立,看了身边的晓芙一眼,嘴角微翘,“有你在心里,自然不孤独……”和风徐来,杨逍额间发丝飘动,溶进风中,逸态悠远……
晓芙低头不语,本想多站一会儿,却愣是被杨逍大力转了个方向,揽肩入怀,容不得晓芙犹豫“走吧,换药去了....”
杨逍示意晓芙坐在床沿,伸手去解晓芙的领口,晓芙往后撤了下身子,又往床里挪了一下,躲开杨逍的手,局促不安道:“你..你...干什么...”杨逍又将手往前移了了几寸,贴近晓芙的领口“我能做什么,换药呀...”晓芙把身子转向床里,含混躲闪道“我...我自己来吧,你把药放下,自己就行...”
杨逍薄唇轻抿,嘴角微伸,眉头略扬,有些郁闷无语,“你昏睡这几日不都是我在给你抹药吗,怎么你醒了,就不一样了,来吧...”晓芙低眉垂眸,有些不情愿把身子转向杨逍...。领口打开,露出雪白肩膀,伤口愈合,疤痕粉嫩,像极一朵美丽桃花....。当日箭羽硬是把晓芙瘦削的肩膀穿透,前后都要涂抹,每次抹药杨逍都心疼不已,杨逍在后面涂抹着,细细分解道“这是用马脂混着雪莲萃取汁液做的,清热消毒,去腐生肌,很是管用,你看伤口都愈合了,疤痕也越来越淡了....”晓芙低着头,窝着脊背,说:“那我明日可否沐浴……”杨逍疑惑不解,“你为何总是挂念此事,多等几日又何妨……”杨逍语气忽然变得温软细糯“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无可替代,无关穿着妆扮……”说着杨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由自主,嘴唇贴近晓芙的肩,轻轻摩挲……,“杨逍……不可,休要胡来……”晓芙一手捂肩,身体又前倾许多弧度,意欲躲闪……杨逍直起身子,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继续涂抹药膏……
吃过晚饭,杨逍坐在窗前粗木桌旁,只手托腮,食指清扫着下巴,看着晓芙....不时用剪子把变长的烛心剪短.....晓芙坐在床沿低头不语,杨逍从来不去问晓芙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在他看来,眼前的就是最重要的.....晓芙一直心事重重,关于女儿的事不知从何说起...她很自责,退隐江湖,却在看到同门暗号时,仍要不安分的探个究竟,结果招来祸端...让女儿无辜受到牵连...
已是深夜,杨逍起身,来到床前,俯下身子,准备给晓芙脱去鞋袜.....晓芙按住杨逍的手,杨逍抬起头“怎么了,该休息了...”,晓芙羞涩赧然“你莫要这样,我自己就可以.....”杨逍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给晓芙脱了鞋袜,扶其平躺下,掖好被角,拉上床帷....刚要转身,便被晓芙拉住衣袖“你要去哪儿....”杨逍笑了笑“哪儿也不去陪着你....,”随后在木柜里翻出几床被褥,铺在地上,躺下,双手枕于颈后,不一会儿便微微起鼾,安然睡去.....
抚枕不能寐,披衣独长想,窗外月明星稀,空气略微起凉,晓芙辗转难眠,起身下床,杨逍和衣而睡,不覆褥衾,晓芙为其盖上衾被,就着月光的清辉,杨逍的脸恬淡安静,虽时过八年,但在晓芙眼里杨逍从来都是好看的,无关乎岁月年龄,他的好看似随风潜入夜的细雨,可以无声润物,让人忍不住去触碰,晓芙不由自主的轻抚杨逍的脸.....此时的杨逍并没有睡着,却也没有打破...晓芙柔软的手在自己脸上摩挲着,眉毛,面颊,嘴角,下巴.,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杨逍才会感觉到晓芙对自己的心意....
清晨,晓芙醒来,发现地铺已收拾起来,不见杨逍,听到屋后有动静,循着声音,来到花圃,一园子的向日葵柔和而鲜活,在风中饮着晨光,有着流动的光影,和灿烂的颜色......杨逍折了几朵葵花,晓芙走到杨晓跟前“你在做什么....”杨逍温柔的看着晓芙“醒了,给你做点零食,西域不似中原,饮食单一,荤腥气重,做点零食调剂一下,省的时间久了你食欲消减,不思饮食...,饭菜在厨房,我去给你端来...”晓芙夺过藤篓“这些事,以后你不要做了,君子远庖厨...”
“傻丫头,我若不会点什么,早就挨饿受冻,一命呜呼了....”,晓芙星目微嗔“你这左使当得,说的自己这般可怜兮兮.....”,“在你面前可不敢自居左使,不被你打发遗弃已是万幸了....”杨逍煞有介事,一本可怜道。晓芙欲怒还羞,低下头“满口胡言乱语....”,“生气啦,走了,吃饭去了”杨逍揽着的晓芙的肩进了屋.....
杨逍给晓芙盛汤,晓芙看着杨逍帐帷中的那副稚子戏春图,神思恍惚,想起女儿三岁之时坐在门口槐树下,风轻日暖,槐香袭人,怡人心脾...风吹过,白色花瓣落在小手里,树影的斑驳随着微风在小手上晃动,不悔望着小手出神,似是参透思索着什么......也曾经看见蝴蝶,欢呼雀跃,疾走追逐,或者蹲在地上静静的看蚂蚁,你走近,总会抬头给你一个软软糯糯的笑脸.....。再大大女儿总是缠着自己,问天上为什么有那么多星星,晓芙总会说,天上有一条美丽的街市,街市上陈列着各种好东西它们都闪闪发光,有小糖人,拨浪鼓,风车....只要乖乖睡着就能在梦里触摸到....。想到这里晓芙眼眶里泛起泪光....,杨逍将盛好汤的碗,轻放到逍芙手前,看着晓芙,缓缓抬起手为其轻拭眼角泪水....“怎么了,为何总是愁眉不展....”,“杨逍……你知道吗,你给了我三件稀世珍宝,本来余生倚寄他们,便也心满意足,可如今有一件最重要的,我却弄丢了……对不起…对不起……”说着晓芙低下头,眼泪一颗一颗滑落到杨逍手背上……,杨逍把晓芙的手放入自己手中,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晓芙的手背“我自知你不是为我而来,即便如此,只要你在我眼前,我便觉着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那日溪边别离,我曾赠于你铁焰令,如若有一天,你需要帮助,只要你开口,我杨逍此生都会为你付出一切,不惜代价……,自始至终都未变过……”晓芙连连摇头“我不要你付出一切,我不要你不惜代价,我只要你好好的。哪怕一如初见你那般,虽狂绢不羁了些,邪魅无纲了点,我都觉得是好的……”杨逍没有说话,低下头,只是把晓芙的手压于自己的唇鼻之间,像是要把晓芙所有的气息都嗅入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