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旧事

秋山心雨

公主府里觥筹交错犬马声色的时候，无穷碧悄无声息离开了。

珠子里。

别样红的眼神是许久不见的沉寂，容羽忍不住想要移开视线，本能的抓住身边的秋山君。

男人温暖的手仿佛传递了勇气，容羽很快调整过来，先别样红一步开口

容羽“无穷碧离开了”

容羽直视别样红，可看清他眼里因为这句话而有的情绪，又移开目光，咬了咬嘴唇，道：

容羽“抱歉。”

她只是看不惯别样红自视有德，不是真想要拆散他们的。

别样红沉默了许久，才低低笑了，笑里有太多的苦涩和自嘲：

别样红“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以为给了她最好的，可是到头来，却是伤害了她。”

说罢抬起头看容羽：

别样红“她有没有什么话留下？”

无穷碧想要出容羽的小世界，就一定要得到容羽的同意，闻言所有人都看向容羽，容羽却摇头

“没有”

别样红“可是”

别样红有些激动，容羽道：

容羽“她只是说自己想离开一段时间，我专门问过，她没有话要留下。”

别样红脸色苍白，又笑又咳：

别样红“殿下真是厉害啊！”

无穷碧作恶多端，可对别样红却是极好的，而容羽一席话居然能让无穷碧离开别样红，连一句话都没有，这种看透人心的能力真是太过可怕！

容羽不再说，转身离去。

秋山君“无穷碧到底为什么离开？”

容羽翻个白眼：

容羽“我怎么知道？”

容羽语气里的不耐烦更是毫不掩饰，秋山君却是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柔声道：

秋山君“她离开之前肯定要问你的。”

容羽看了秋山君一眼，又转过头看珠子里的落日，道：

容羽“不知道。”

容羽“也许真的是因为清楚的认知到别样红不爱她，所以离开，也许”

容羽略微沉默：

容羽“根本和爱不爱无关，只是太痛苦了吧！”

秋山君沉默。的确，不论无穷碧为人如何奸恶，不论别样红如何温厚，无穷碧在这段关系里的确是痛苦的。

人的身体有能承受的极限，人的心理更是。可能对于现在的无穷碧来说，别样红到底爱不爱她已经不是问题的关键，问题的关键在于心太痛，伤害太多，所以才选择远离。

容羽“大多数女子嫁人时都希望对方能护得自己风雨无忧，可往往到了最后才知道，这一生的风雨，都是对方带来的。”

容羽站在落日余晖里，很是感慨。

秋山君看了一会，问：

秋山君“所以你不想成亲？”

容羽“你可真是聪明啊！”

容羽叹了一句，又笑着道：

容羽“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秋山君想问那是因为什么，容羽又道：

容羽“我才不需要你为我遮风挡雨！”

秋山君摇头道：

秋山君“这与强弱无关。”

容羽“没错”

容羽道：

容羽“但是与心态有关。”

容羽“没有谁是有义务对自己好的，不理解我不信任我的人，一定不是我要的人。”

容羽道：

容羽“无论如何，我绝不会爱的那般卑微。”

秋山君心里一动，有些欣赏，也有些说不清的情绪。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亲，轻声道：

秋山君“你别担心，我们不会是那样的”

容羽低笑了一声。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再次涌上来，秋山君微微蹙眉，容羽热烈的唇舌已经纠缠了进来，堵上了所有的话。

……

秋山君看着蜷成一团缩在自己怀里昏昏欲睡的容羽，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更加浓烈。

容羽对他几乎毫无保留，说是千依百顺也不为过，可是秋山君总有种感觉，尽管他们日日形影不离，夜夜相拥而眠，他依旧不曾真正拥有她。

秋山君有时候也想自己是不是落入了世间男子俗套的心理，在乎她的过去，或者希望女子完全依附于他，从而不能接受她的理智与自持。可每次在心里想过一遭，又全数否决。

可是那种混杂了无奈、微恼等等的不明情绪随着他们的亲密而愈加明显，他越喜欢她，那种情绪便越强烈。秋山君隐隐觉得，他没有触碰到这个人的核心，并且这与她的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秘密无关。

这是为什么呢？

秋山君看着她轻声问，然而没有人回答，容羽已经倚着他睡着了。

离宫。

陈长生“你说什么？”

容羽“我要和秋山君去离山。”

陈长生“可，你是流云殿大主教啊”

容羽“所以我来辞职。”

陈长生“那，朝政呢？”

容羽“那个早就辞了。”

陈长生张张嘴，感觉对她的无语又上升了一个层级，郁闷道：

陈长生“你是来辞职的还是来通知我的？”

容羽才不管他，问：

容羽“你今天找我来什么事？”

陈长生想起自己的事，又忍不住想，若不是今天他找了她来，是不是她就打算直接走人？

思绪飞了一会，陈长生终于回过神，道：

陈长生“我想知道我的身世。”

容羽叹口气：

容羽“但是你不想让徐有容知道。”

陈长生嗯了一声，道：

陈长生“有容可能对这件事，太过敏感。”

容羽轻笑一声：

容羽“你就认定了你的父母对你别有用心？”

陈长生“难道不是么？”

陈长生下意识的轻声回答，然后才微微睁大眼：

陈长生“我，我有父母？”

容羽翻了个白眼：

容羽“都是肉体凡胎十月而生，怎么就没有父母，你以为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么？”

陈长生一噎。

陈长生“那，我的父母，究竟是谁？”

容羽道：

容羽“你的父亲，是陈玄霸。”

陈长生反应了好一会，声音还是结巴的：

陈长生“他，他真的是，可，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容羽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但笑容不过是一瞬间，迅速收敛情绪道：

容羽“他人是死了，但是孩子这种事，不一定要活人的。”

陈长生睁大眼：

陈长生“死人如何能生育后代？”

容羽心里偷偷说了句没见识，道：

容羽“生育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可以不需要人活着，他的某些部分保持活性也可以。”

陈长生下意识的想了想是哪些部位，自觉太过隐秘羞耻，强行转换了话题：

陈长生“如果我是陈玄霸的儿子，那不就是……”

容羽接下去：

容羽“余人以及相王等王爷的皇叔，陈氏皇族里你辈分最大。”

陈长生想了想，道：

陈长生“这件事，不好说出去吧！”

容羽颇有些无语道：

容羽“当然最好不说，且不说余人在不在意，教宗加上皇叔的身份，整个人族里你身份最高，木秀于林，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陈长生连连点头：

陈长生“我自己知道就行了。”

容羽道：

容羽“陈玄霸已经死去很多年，所以你的出生和人生绝对不是他的安排，而是商行舟和……”

容羽咳了一声：

容羽“的阴谋。”

陈长生知道她没说自己的外公，但是对这家人实在无语，于是接着问：

陈长生“那我的母亲呢？”

容羽叹息道：

容羽“你的母亲，是当年去往圣光大陆的遗民后代。”

陈长生一惊：

陈长生“也就是陈……”

知道陈玄霸是自己的父亲，陈长生无法说出这个名字：

陈长生“可是师姐不是说近亲之间结合会产生不好的后果？”

容羽摇头微笑道：

容羽“陈玄霸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当年的遗民也不全和陈玄霸有血缘关系，隔了数十代，再经过不断的血缘混合，已经脱离了近亲的范畴。”

陈长生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带着一丝希望问：

陈长生“她还活着么？”

容羽沉默片刻，道：

容羽“已经死了，在你出生的那一刻。”说罢，容羽抬头看天，又补充道：“我亲眼看着她离开的。”

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说到：

陈长生“你们都是坏人。”

他从没有迁怒于容羽，即使知道她的外公制造了他，陈长生也从来没有对容羽生出任何不好的情绪，可是这一刻，他忍不住的埋怨，甚至是，怨恨。

容羽没有在意，叹了口气，看着陈长生，眼里俱是怜悯：

容羽“她不是因我而死，甚至不是因为外公而死，长生，她是为了你死的。”

陈长生眼眶微红：

陈长生“那有什么区别？”

容羽想起当年的那个少女，心情微涩，声音下意识的轻柔，缓缓道：

容羽“她是一个非常美丽、非常温柔、非常善良的人，她的心里充满了爱，她爱这个世界，她爱她的亲人，爱她的族人，爱一花一木，爱阳光雨露，也许是因为这种从心而发的爱与温柔，她非常的有亲和力，她的这种能力在动物身上非常的明显，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喜欢她，人们也非常喜爱她。”

陈长生自然的想到黑羊、吱吱、龙骧马以及其它动物对自己的亲善。

容羽“你应该猜的没错，你对于动物的亲和力，应该是遗传自你的母亲。”

陈长生突然觉得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陈长生“她温柔良善，所以被族人利用么？”

容羽“不是的”

容羽摇头：

容羽“她是自愿的。”

陈长生不明白。

容羽叹息道：

容羽“当年的遗民并没有去到圣光大陆，而是遗弃之地，他们生活的相当艰难，所以想要回来，她爱着她的族人，所以自愿献出自己，希望通过你找到回来的路。”

陈长生想象了一下当年的境地，声音低沉的问：

陈长生“然后呢？”

容羽道：

容羽“当年她只知道你会被注入无数的圣光，她并不知道商行舟和族人准备把你的日轮崩毁。”

陈长生“她不知道，那你呢？”

陈长生看着容羽：

陈长生“师姐你也不知道么？”

容羽“当年外公和商行舟的确讨论过这件事”

容羽目光清澈，毫不掩饰：

容羽“我和外公都认为想要圣后起疑，你的出现就能达到，么有必要一定要崩毁你的日轮，毕竟日轮这种东西只有陈氏皇族有，而且很容易被鉴别。很多时候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效果会更好。”

陈长生把话接了下去：

陈长生“但是，老师坚持，是不是？”

容羽叹口气道：

容羽“倒也不是商行舟一意孤行的坚持，他要的结果是圣后吃了你，那么你健康还是疾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你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比圣后厉害。”

陈长生“所以是，当年的遗民？”

容羽点点头：

容羽“那个白衣僧侣，还记得么？”

陈长生点头。

容羽“他是陈玄霸的侄子，也是遗民里的主导人”

容羽道：

容羽“是他坚持，为求稳妥。他甚至说服了你的母亲，答应只让你承受一段时间的痛苦，但最后一定会让你活着。你母亲心善，又心软，而且没有任何的修为，最后只能同意。”

眼看陈长生的情绪再次起伏，容羽道：

容羽“她曾经亲口告诉我，她是准备用禁术将你的命运转移到她自己身上的。”

陈长生“那，后来呢？”

容羽“毕竟不是正常渠道怀的你，一开始她并没有当母亲的感觉，但是随着你在腹中一天天的长大，她慢慢的有了做母亲的感觉，她开始喜欢你，爱着你，然后，后悔了”

容羽道：

容羽“她倒也聪明，向我和外公发出求救，可是，已经太迟了，我们赶到的时候，你的日轮已经毁了，她伤心过度，因此而动了胎气，九死一生，才将你生出来。”

陈长生心里难过，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陈长生“等等，你说九死一生？”

容羽点点头：

容羽“我们救活了她，但是为了不让你将来因为她受到威胁，她自愿死去。”

陈长生感觉喉咙生疼：

陈长生“我，我会受到什么威胁？”

容羽“长生，一旦你知道你的母亲爱着你，从没有想过要害你，并且还活着，你会怎么样？”

陈长生想了想，道：

陈长生“我会倾尽所有。”

容羽“所以啊”

容羽道：

容羽“一个教宗倾尽所有，那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当年的遗民可以以此为要挟，而她自己又是那么柔软善良的人。”

陈长生沉默片刻，道：

陈长生“她既然那般善良，纵使不想让自己成为威胁我的棋子，也不会弃族人于不顾吧？”

容羽微微叹口气，心道你可真是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

陈长生追问：

陈长生“所以当年其实不是你们来晚了，而是有人背叛了她，对不对？”

容羽闭了闭眼，声音沉下去：

容羽“不是有人，而是所有人。”

陈长生“什，什么？”

容羽“遗弃之地其实很小，她当年被仔细照顾，想做什么事其实很难隐瞒，她也没有指望能瞒住，所以只是希望能拖一段时间，她知道我会和外公能很快赶来。”

容羽“可是，她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族人们很快都知道了她的意图，然后，群起而攻之，她曾经热爱的族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听，直接将她送到白衣僧侣处，然后，对方毫不犹豫的提前将你的日轮崩毁”

容羽眼里一片淡漠：

容羽“也许是真的被伤透了心，也许是看清了那些艰难求生的族人心里的阴暗，预料到他们必定会不择手段的利用她，预料到他们回去会引发更多人的死亡，她不再想要族人回去，生下你之后，自绝而亡。”

陈长生声音颤抖：

陈长生“她是为我而死的？”

容羽“对”

陈长生抬头看容羽：

陈长生“她爱我，是么？”

容羽点头：

容羽“没错，她很爱你，很爱很爱你。”

陈长生便觉得眼泪止都止不住。

容羽神识微动，从小世界里取出一件东西，递给陈长生：

容羽“长生，这是她留给你的。”

陈长生朦胧中看出那是一个纯白的玉石，上面打了个孔，系了绳，可以挂在颈间。

陈长生“这是什么？”

容羽“这是你母亲最喜欢的一件饰品，她生前一直贴身带着的”

容羽道：

容羽“而且，这是一块可以记录声音的玉石，她给你留了话。”

陈长生睁大眼睛，容羽温声道：

容羽“注入你的血和真元。”

陈长生几乎是慌乱的划破自己的手，然后便听到了四个字

“好好活着。”

陈长生又滑了一道，还是那四个字，于是他又划，来回好几次，终于确定，只有这四个字，他的母亲只留给他四个字

“好好活着。”

这声音那样纤细那样温柔，陈长生都可以想象有这样美丽声音的人会是多么的温柔善良，眼泪夺眶而出。

陈长生抓着那块玉石，忍不住问：

陈长生“当年，她最信任的人是谁？”

容羽沉默不语。

陈长生抓着容羽问：

陈长生“是送给她这块玉的人，是不是？”

容羽叹口气：

容羽“他是她的恋人，你母亲收到这块奇玉极其高兴，却没有想到，这块玉不仅能保存声音，也能传送声音。她有了你之后便和恋人分开，将所有的思绪都说给这块玉，所以……”

容羽没有继续说，陈长生下意识的问：

陈长生“这块玉，是谁送给她的？”

陈长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陈长生“是，那个白衣僧侣？”

容羽微微叹气。

陈长生“所以你才来不及”

陈长生慢慢道：

陈长生“因为从一开始，她就被恋人背叛。”

陈长生情绪激动，握紧了那块玉：

陈长生“他是最坏的人！”

容羽拍拍他的肩，传递着无言的安慰。

当年的遗民生活的太过艰辛，想要回来的愿望极其强烈，甚至愿意为此而小小的不择手段牺牲一个孩子，倒也无可厚非，可是当事情发生时，所有人下意识的选择，直接暴露了最险恶的人心，让一个对世界充满爱意的美好女子从此失望，更何况是陈长生。群众的暴力，从来都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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