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书陵

秋山心雨

大朝试当天。

天道院群情激奋，最终被风雪冷却，随风雪而来的是关白，以及一个黑衣人。

缓步走向庄之涣时，这边的凌海之王还听见关白问那人：

关白“你真的想好了？”

那个隐在衣袍中的人道：

庄换羽“是的。”

树心道人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关白直直走上前，在与老师隔了十步远的地方停下，道：

关白“老师，我带了一个人来见你。”

在场所有人，不论大人物还是寻常弟子都微惊，什么人能直接撼动庄之涣的意志？

庄之涣自己也好奇，看向站在他身边敛去所有气息的人，问：

庄之涣“谁？”

关白微微侧头看向身边的人，目光中露出鼓励和关怀。那人点头，抬起头将帽子取下，露出了容颜，只一眼，庄之涣如遭雷击。

那人自然就是庄换羽。

庄换羽看着面前的人事，只觉得恍如隔世，缓缓凝视一圈后，看向庄之涣，目光沉稳，声音轻柔：

庄换羽“父亲，是我。”

庄之涣的眼眶瞬间红了，指着庄换羽说不出话来。

庄换羽心道这些年隐姓埋名修炼果然是有用的，现在这种情形居然能心境平和。

庄换羽“父亲，您退一步吧！”

庄之涣勉强回神，问：

庄之涣“你……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庄换羽道：

庄换羽“公主殿下救了我。”

看到庄之涣和所有师生的神情，庄换羽继续道：

庄换羽“离开这里，是我自己的选择。”

庄之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庄换羽“当年我做错了事，殿下给了我第二次机会。”

几年不见的庄换羽再也没有当年的骄傲意气，那一年的错误终于将他的棱角磨平，此刻的他目光坦然，声音温和的讲述完这些事的来龙去脉，然后继续道：

庄换羽“父亲，您退一步吧！”

庄之涣心情剧烈激荡，就算当年不喜欢他的母亲，可儿子终究是儿子，血脉相连，又岂是能断绝的？

凌海之王心想殿下你既然知道庄换羽活着，为什么对陛下的安排不发一言，只要把他放出来，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好吗？

庄之涣也不明白，于是问了出来。

关白回答道：

关白“因为殿下想要老师去做一件更重要的事。”

庄换羽又补充道：

庄换羽“此事若能做成，父亲必将名留千古，百世传芳。”

庄之涣愣了愣，看向庄换羽，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长揖倒地：

庄之涣“但凭殿下差遣。”

神道上一片安静。

王之策看着容羽，道：

王之策“当年正是庄换羽陷害了陈长生。”

容羽并不迟疑，道：

容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很多人都值得有第二次机会。这些年他在战场上做的事，已经足够抵消当年的一念之差。”

陈长生道：

陈长生“我会消除他的一切罪名。”

王之策问：

王之策“这些年，你做了很多这样的事？”

容羽道：

容羽“我救了很多人。”

王之策道：

王之策“了不起。”

谁都知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不是谁都这样的能力和胸襟的。

容羽神色平静道：

容羽“过奖。”

王之策微笑道：

王之策“就靠这些，不够。”

方才他出现，徐有容立刻知道自己败了，然后二话不说，召唤了容羽来，正巧陈长生和黑龙也一起到了，于是所有人才先听了个故事。

容羽并不在意，看着王之策，问：

容羽“夫人可好？”

王之策的眼神突然幽深起来，气息陡变。

陈长生正想着王之策的夫人是谁，就听到容羽微笑宛然道：

容羽“下次见到她，还请代我问句好。”

王之策声音有些暗沉：

王之策“你知道她是谁？”

容羽微微一笑：

容羽“作对手这么些年都没见一面，说起来还真是失礼呢！”

尾音上翘，完完全全是个娇俏少女的语气，说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商行舟和王之策齐齐色变，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类以及小黑龙脸色都变了。

谁能和容羽作对手多年呢？

谁是容羽这些年最大的对手呢？

王之策的夫人总不会是商行舟吧！

这世上对于王之策的恶毒猜测从来都不曾断绝，但是从没有改变人们对他的信任与敬爱，因为他为人族做出了足够多的贡献。

王之策的夫人是黑袍这件事自然有很多人知道，但那依旧是极少数的人，那些人都相信他，可这件事，可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以很多人知甚至可以让容羽徐有容陈长生知道，可是对不起，这件事就是不能让天下人知道，不然就是怒火滔天，或者万丈深渊，王之策这个名字，从此失去效用。

王之策的到来之所以能立刻扭转局势，就在于他的名声，所以容羽的手段很简单很直接，毁掉他的名声。

商行舟都无法掩饰对容羽的欣赏，以及越来越深的警惕和杀心。

王之策感慨道：

王之策“了不起。”

容羽神色漠然：

容羽“过奖。”

之前她还娇笑礼貌，这会已经完全懒得伪装，可见心里的不在意。在她这里，王之策已经失去了效用，就算是商行舟，也不太想让黑袍是周玉人的消息传遍大陆。

如果说徐有容以天南世家和强者为棋造一个毁灭的局，那么容羽则是以天下人为棋，釜底抽薪，翻天覆地。

这世上强者是凤毛麟角，绝大部分是碌碌无为的普通人，可是所有的王图霸业，却都是建立在普通人的基础上。

商行舟这才对容羽说出第一句话：

商行舟“这么说来，先前的这些人和事，都是圣女的安排？”

如果一开始就有天下人为棋，徐有容根本不需要用这些世家强者。

容羽懒得回答他，徐有容道：

徐有容“是的。”

商行舟对徐有容的欣赏更甚，对容羽，已经是深深的忌惮。

王之策道：

王之策“我行得正坐得直。”

容羽看着他，笑意很凉：

容羽“如果真的是那样，你早出手了，何必在这里受我要挟？”

王之策沉默，眸色深沉。

在某个瞬间，陈长生和徐有容同时意识到了什么，用最快的速度靠近想拦在容羽身前，可王之策的境界又岂是他们能想象的，精纯的杀意在两个人之前来到了容羽的面前，然后，停在了容羽的面前。

容羽微笑宛然，全然没有命悬一线该有的反应，周身连一丝真元波动都没有，王之策只需要再进一步，就能杀了她。

可正是这种冷酷的镇定让王之策停了手，甚至，收了手。

许久，王之策看着她道：

王之策“没有道理。”

容羽笑道：

容羽“因为秘密不在我身上。”

王之策略一挑眉：

王之策“只有你或者才能阻止？”

容羽摇头：

容羽“只有你能阻止。”

王之策一时没明白，容羽解释道：

容羽“只有你站在我们这边，这个秘密才能安全。”

说完容羽看了眼天色，然后轻描淡写道：

容羽“你只有一刻钟。”

王之策“一刻钟以后？”

容羽“无论你做不做决定，做什么决定，这件事天下皆知。”

容羽说罢又道：

容羽“我想你应该知道浔阳城的事。”

王之策的眼瞳幽深，浔阳城里容羽威胁朱洛，用的是一模一样的手段，朱洛到最后也不敢动手，满盘皆输。

王之策“那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你，然后再控制舆论呢？”

容羽笑道：

容羽“你看商行舟都不发一言就该知道，你们根本阻止不了我。”

王之策“如果我不在乎呢？”

容羽挑眉：

容羽“除非你们想让我把焚日决的秘密公布。”

这话一出，天书陵内外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陈家的王爷们脸色难看至极。

容羽侧头看了眼商行舟，眼神锋利：

容羽“焚日决的秘密一出，陈氏王朝的优势将荡然无存，千秋万代？你做梦！”

王之策神色复杂道：

王之策“你心里根本没有天下苍生，只有私仇。”

容羽根本不在乎：

容羽“那又如何？”

王之策一时无语。心有苍生者可以以此来劝说甚至要挟，可是对方不在乎，他们便没有了任何办法。从这一点上来说，容羽是和陈长生完全不一样的人。

王之策看向陈长生，容羽却似乎知道他的想法，道：

容羽“他阻止不了我，别妄想了。”

陈长生微微叹气，别过头。

王之策没有看徐有容，他知道她不会阻止，于是继续回头看着容羽道：

王之策“听闻秋山君也在京都？我本想去离山看看他。”

容羽翻了个白眼道：

容羽“还能有些新鲜的么？”

容羽正想继续横眉冷对说些什么，却似乎听到了什么，蹙眉小声道：

容羽“你确定？”

人们不明所以，下一刻，清风骤生，一个英俊的男人出现在神道上，站在容羽身边。

正是秋山君。

和徐有容陈长生点头见礼，秋山君看向王之策。

秋山君“听说你想见我？”

王之策问：

王之策“你一直在这里？”

秋山君道：

秋山君“不错。”

王之策问：

王之策“听闻你以前钟情于圣女？”

此言一出，在场的徐有容和陈长生都愤怒起来，这是赤裸裸的诛心，自私丑陋显露无疑。

秋山君却神色不变，坦然道：

秋山君“是的。”

王之策问：

王之策“那为什么会支持陈长生？”

秋山君不假思索道：

秋山君“因为我认为他是对的。”

王之策“即使他是你的情敌？”

秋山君道：

秋山君“现在他是我的朋友。”

王之策看向容羽：

王之策“你这步棋，走的极妙。”

容羽根本不理他，数着时间。

秋山君嘴唇微抿，道：

秋山君“是因为她，但也不全是因为她。”

王之策道：

王之策“但如果不是她，你和陈长生纵使不是敌人，也没有办法做朋友。”

秋山君沉默片刻，点头：

秋山君“没错，所以我很感谢她。”

他和陈长生都有过遗憾自己不能和对方做朋友，可因为容羽的存在，让他们可以做朋友。

王之策问：

王之策“她不在乎天下苍生只想报私仇，那你呢？”

秋山君“我在乎天下苍生”

秋山君承认，又沉默片刻道：

秋山君“但是我不想阻止她。”

不是不能，也不是信任，只是不想，情感直接超越了理智。

王之策“不想？”

王之策很不赞同的挑眉，就连徐有容和陈长生都看向秋山君，他们也没有想到。

秋山君道：

秋山君“是的，我不想阻止她。既然我们也可以带领人族北伐，既然殊途同归，她顺手报个私仇又有什么？”

商行舟“殊途同归？”

商行舟突然说话了：

商行舟“你不想阻止她，那你有没有想过，她凭什么能和我或者黑袍争斗？她为什么会有这么高的修为？她又为什么知道这么多秘密？她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神通、法器？从我见到她，她的面容就从没有变过，这不奇怪么？以你的聪明，什么都没有发现么？”

徐有容和陈长生面色微变，王之策似乎想起了什么，秋山君却沉默，平静的异常。

秋山君“因为什么？”

商行舟道

商行舟“因为她，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在想着什么叫做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秋山君却依然平静，问道：

秋山君“然后？”

商行舟看他的神情，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他原本以为秋山君沉寂一般的平静是因为那些话和事实，可现在看来，他似乎知道的比他还多，甚至对这个问题早就想过了许多遍。

那种平静不是因为强制的冷静，而是心意确定。

商行舟“你真的相信她会北伐？”

秋山君“是的”

秋山君侧头看了眼一直默然的容羽，道：

秋山君“我确定她会。”

这话一出，连容羽都侧头看了秋山君一眼。

秋山君看向王之策和商行舟，道：

秋山君“前代教宗陛下曾经对我说，她自喜欢我的那一刻起，就和我是一个立场。”

听到这里，陈长生叹了口气，很多人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句话当初容羽在浔阳城里说过，现在再从秋山君口中听到这句话，很多人都觉得恍如隔世，心情复杂难言。

商行舟没有问他相不相信这种话，没有必要问，秋山君这种话都能说出来，肯定是相信她的。

气氛一时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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