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鬼切和药郎回来了。
彼时,檐下只有我一人。
空气中还残留了丝缕果茶的清甜,木案上放置的茶杯也已经被换成了一摞治部的造价册子。
我坐在濡缘上晃着小腿,抬手又翻过一页纸。
“大人。”
“阿清。”
我闻声看去——
药郎和鬼切一前一后走到我面前。
我合上了册子,回身去看他们。
“怎么样?还顺利吗?”
二人点点头。
我笑了笑。
“开头顺利不代表之后会一直顺利下去。”
“藤原兼通可不会平白舍我一个清闲差事。”
“这几日还需要你们多加注意。”
二人当即颔首应是。
然后突然陷入沉默。
药郎的目光在我和鬼切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突然出声道:“工匠午膳时多闲言碎语,混入其中探听消息,或可寻些蛛丝马迹……”
我当然明白药郎此举的用意,但心中仍有后怕,忍不住收紧了藏在袖中右手。
“如此,只能劳烦你。”
药郎遂应声离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院角,原本静默不语的鬼切忽然上前一步,惊得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绷紧了身体,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鬼切浑身一颤,顿住了还想前进的脚步。
“……阿清……莫惧我……”
嗓音不复清冽,变得又哑又沉,琥珀色的眸子里浮出伤痛。
我忽然就没办法再后退了。
“我不会伤害阿清的……”
他没敢再往前迈步,只是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住我,眸中已经泛起了水光。
“在竹披车上……对阿清……动手的……那个……”
他喉头哽了哽,张了张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琥珀眸子里交织纠结着不安、害怕、焦虑、决然、自我厌弃……诸多情绪,沉浮不定,像被卷入狂浪后无法自控的游鱼……
我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霎时间,整个耳膜都鼓噪起来。
“……那个人……不是我。”
却还是清晰地听见他如是说。
*
起风了。
千千万万叶深红橘黄振翅如蝶,飞入庭院。
是生命的壮阔。
鬼切的脸本就白皙,再如此艳丽的背景的衬托下,更显苍白。
是脆弱易逝的美。
“阿清临走时,要我好好待在源府。”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一年。”
“两年。”
“十年。”
他喉头哽了哽。
“我等了好久阿清都没有回来。”
他扯开唇角,极为艰涩地笑了一下,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突然有一天,他就出现在我身体里了。”
他低下了头,沮丧的、绝望的、自我放弃。
“然后我就变成了一个怪物。”
我心里像是被一记重拳击中。
“然后“二字听来轻巧,可个中艰难苦楚,即便是主观臆测也觉非同小可,更何况——
他是亲身经历。
我站起身来。
“你才不是怪物。”
轻轻环抱住他。
“阿白不是怪物。”
相拥的姿势让我看不见他的脸。
琥珀色的眸子不知被什么东西染红。
我一无所觉,仍是轻轻拍抚着他的背。
“鬼切不是怪物。”
“所以不要害怕。”
“不要难过。”
腰间传来轻柔的触感,我知道是他回抱住我。
下巴微微调整了位置,我继续温声安抚。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腰间力道重了一些。
“真的吗?”
微弱的,不安的,不确定。
“阿清真的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忐忑的,期盼的,似乎隐藏着诱导。
“当然。”
我不敢迟疑,当即肯定。
“就像小时候,你一直陪着我那样。”
置于腰背上的大手下移,停在腿侧。
我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像是印证般,低哑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
“当年阿清离开的时候也说会很快回来……”
那只手忽然撩开了侧摆,探了进去。
“可我却足足等了十年……”
他呼出的明明是热气。
“我现在没办法相信阿清呢……”
我心里却一片冰凉。
“除非——”
忽然腾空失重,我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脖颈。
“阿清怀上我的子嗣。”
惊诧抬眼,撞入的却是一眸赤红。
“那个卖假药的说你身子弱,不易受孕。”
他抱着我抬步跨过濡缘,走入屋内。
“那我就克制些。”
门被关紧。
“每日只做两次。”
“日耕不辍。”
压倒在榻。
“直到你受孕,再暂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