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他们不曾分开（上）

第一人称，老丁和唐堂的养女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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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Donna，音译成中文便是唐娜。

　　不过这并不是我的本名，我原来叫Esther，是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孤儿，从记事起就在孤儿院里生活，直到我四岁那年，在孤儿院做志愿者的楚薇阿姨把我领到父亲面前，我才有了一个新家和一个新名字。

　　起初父亲说是想让我随他姓唐才给我改了名字，但是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他给我改名只是因为我原来的名字跟一部很有名的惊悚片的女主撞名了，他害怕。①

　　得知这个理由的同时，我还知道了我曾经差点随了老丁的姓，只是因为老丁给我起的名字叫丁一一，父亲就使用了他的一票否决权把这个名字淘汰出局了。

　　当时我已经跟父亲学了不少汉字，所以由衷感觉丁一一这名字要比唐娜有水平得多，简洁大气，最重要的是笔画少。也许父亲感受到了我对那个名字的惋惜，他摸着我的脑袋说了一句话，就让我彻底放弃了那个名字。

　　“娜娜，难道你希望自己的小名儿叫破折号吗？”

　　话说回来，老丁是父亲的丈夫，所以按理来说我也应该叫他一声父亲，或者为了区分他们夫夫俩而管他叫爸爸，但老丁不喜欢我用任何语言对他冠以这个至亲的称呼，只让我跟父亲一样喊他老丁就好。

　　所以我一直觉得他不怎么喜欢我。

　　后来我确定这并不只是我的感觉，他是真不喜欢我，因为据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所以他是拿我当情敌来看的。

　　我人生第一次感觉心累，就是为自己小小年纪就莫名其妙卷入了两个养父之间的感情漩涡。

　　幸好父亲对我还是十分宠爱的，而且他长得是真好看，大眼睛，双眼皮，圆润有肉的脸颊很好摸，而且他不论笑不笑的都会露出一口白牙，我小时候就尤其喜欢他那两颗白白的门牙，还曾吵着要他买了兔耳发箍和兔尾巴裤子，让他扮成小兔子陪我玩儿。

　　但那次角色扮演我还没来得及喂他吃胡萝卜，他就被一直默默旁观我们玩游戏的老丁拦腰抱走直奔卧室。

　　然后我听见卧室门后传来他俩的争执。

　　“老丁！别闹，我陪闺女做游戏呢！”

　　“让她等着，你先陪我做会儿游戏……”

　　“……那你先让我摘了这些碍事的。”

　　“别，别摘，戴着吧，挺可爱的，我喜欢。”

　　“……流氓！你果然是个大灰狼！”

　　再然后争执就演变成了粗重的呼吸声，直到最后成了咣当咣当的撞门声，中间还夹杂着父亲断断续续的低呼轻吟，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声音才准确，只能说它又软又黏，没什么力气，让人觉得他好像很痛苦，又好像很舒爽，好像马上要死掉了，又好像刚刚活过来。

　　我真的很好奇他在经历什么！

　　但是无论后来我怎么问，父亲都不肯告诉我老丁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只是红着脸扎在老丁怀里，一个劲儿捶他胸口。

　　而老丁一脸平淡地摸着父亲的屁股告诉我：“我在喂他吃我的胡萝卜。”

　　哦……

　　暂且跳过这段诡异的童年记忆，我稍稍长大一些之后就了解了他俩的爱情故事，谁让我的中文启蒙读物就是父亲写的那本书呢。

　　起初我很不相信书里那个粗鲁莽撞没品位还会酒后乱性的无赖就是老丁，毕竟他虽然对我冷淡如水，但他对父亲绝对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的。家里一日三餐都由他料理，做的全是合父亲胃口的饭菜；出门散步都是他带着御寒的外套，挽着父亲的手走在靠外的那一侧；就连父亲偶尔对着电脑写作到深夜，也依然是他备着蜂蜜水和果盘陪在身后。

　　不客气地说，在老丁的照顾下，父亲过着像废柴一样无忧无虑的日子。

　　所以我真的无法把这么一个模范丈夫跟书里那个一身毛病的家伙联系起来，哪怕书的结尾有描述过他的转变，我也还是不能理解究竟是什么给了他转变的动力。

　　于是我一遍遍举着书去烦老丁，让他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让他脱胎换骨，仿佛重新活过一样。

　　起初他是不耐烦回答我的，因为他本就不善言辞，又知道我心目中的父亲博学多才，便更不愿意多说话暴露自己的文化水平，生怕我察觉了什么之后会认为他配不上父亲。

　　不过我其实早就猜到老丁的学问不如父亲，因为我从进了这个家之后就几乎没听他说过几句像样的英语，外出的时候也是，老丁要么去华人开的商店，要么就只能让父亲做他的翻译，而我的汉语、英语，包括一些简单的丹麦语，也都是父亲教我的，老丁就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偶尔教我一些东北话。

　　但无论他如何拖延，到底还是没磨过我，也不知他是不是临时找父亲补了课，那天他操着东北口音磕磕绊绊地说出了一个完整的英语句子。

　　“We all have two lives，the second begins when you realize you only have one.”②

　　“我们都有两次生命，当你顿悟没有来世的时候，就是你第二次生命的开始。”

　　他带着点炫耀的意味给我翻译了一遍，并且告诉我这话是一位好莱坞演员说的——在这方面上，他真的很像父亲，喜欢引用一些名人名言为自己做开场白——然后他开始为我解释这话多么恰当地描述了他站在人生转折点时的心境。

　　“他受伤那天，我跟着救护车把他送进医院，直到手术室外头我不能再跟了，我就站在外面等他，等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想我今后该怎么活。”

　　“因为他不是独自进去的，他是带着我整个后半辈子进去的。”

　　“我想要是他出来的时候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不能再跟我说句话……如果我没当场发疯，我就先给他报了仇再殉他去，或者干脆拉着那个女人一起死，再或者因为报复杀人被关上一辈子——我尽量不让自己落到那步田地，因为那种情况下活着必定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虽然那么做违背了他给我的嘱咐，但我无法忍受他因我而死，我总得做点儿什么，报复这个世界竟敢夺走我所爱的人。”

　　“我想着，如果我的手脚够快，也许九泉之下还能赶上他一起走，一起再世为人，说不定我下辈子能比现在更配得上他呢？”

　　“但我忽然又想，我这辈子都等了将近四十年才遇见他，谁知道下辈子又是个什么模样呢……”

　　“所以我不能指望下辈子，我就要这辈子，我在心里说：糖糖，你得活着，你还没见到我变成你想要的样子呢，你回来，我一定给你个惊喜。”

　　“然后他真的回来了，平安无恙的，带着我所有的愿望和希望回来了，那时候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有点儿可爱的，至少它把我的糖糖还给我了。我的第二次生命，也就是打那时候开始了。”

　　也许是我听完这一席话的表情太过震惊，老丁难得慈蔼地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说：“小丫头，你一定没仔细看完这书，我在后记里都写过了，他是唯一能治我的药，唯一能关我的笼子，有他在，我才不会发疯，不会伤人。”

　　那次聊天之后让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敢跟父亲玩闹得太过分，因为我终于看见了玫瑰梗上的刺——老丁这株玫瑰只为父亲一个人开，他看起来很冷艳迷人，但要是真有人以为他只是朵与人无害的鲜花就敢随意招惹费尽心血浇灌他开花的父亲，那他一定会拼着被连根拔起的危险也要用一身的刺来报复。

　　但这一点我还没来得及跟后来加入这个家的弟弟说明，他就已经掀了老丁唯一的那片逆鳞。

　　我那个弟弟也是领养来的，因为他的眼睛黑亮亮的很像老丁，父亲便给他起名Dean，是“丁”的谐音。

　　那天是万圣夜，弟弟不知道从哪儿下载来一段结尾突然闹鬼的视频，他把视频发到父亲的邮箱里，然后自己戴着个造型逼真的鬼面具蹲在客厅通往厨房的必经之路上。

　　没过几分钟，我就听见客厅传来父亲被吓到的惊叫声，他喊着老丁的名字，跌跌撞撞往厨房跑，可是Dean还等在半路上，他戴着面具怪叫一声窜出来，又把父亲结结实实吓了一次。

　　闻声赶来的老丁一把掀了Dean的面具远远扔开，然后紧紧抱住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的父亲，用最温柔的语气和动作不断地哄他亲吻他，但饶是如此，父亲还是拽着他的衣襟在他怀里哭了好一阵儿才勉强平静下来。

　　我看着老丁抱着犹在哽咽的父亲回卧室去休息，虽然他一直背对着我，可我已经感受到了暴风雨将至的低气压。弟弟也是，他惊惶无措地看着我，小声说：“姐姐，他刚刚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撕碎一样。”

　　当然，老丁还不至于真的撕碎他，至少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他不会，但一顿毒打恐怕是少不了的。老丁把父亲哄睡下之后，阴着一张脸拽起Dean就进了卫生间，他显然被吓坏了，扑腾着四肢想叫父亲救他，然而还没等他发出求救的哭喊，一条毛巾就塞进他嘴里，把他所有声音都堵住了。

　　接下来的画面我没敢看，因为即使我知道那不至于很血腥，但那一巴掌接一巴掌如暴风骤雨般的抽打声落在我耳朵里，也足够让我感到可怕了。

　　后来父亲因为受惊过度而低烧卧床休养了两三天，那几天里我几乎度日如年，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地揣测老丁会不会在压抑中爆发，至于作为罪魁祸首的弟弟，他直接躲在自己的房间里不敢出来，哪怕到了饭点也宁愿忍饥挨饿都不愿意看见老丁那张能吓死人的冷脸。

　　直到父亲退烧痊愈之后，老丁终于不再横眉冷眼的了，但他在餐桌上跟父亲说，Dean不喜欢这个家，也不愿意再留在这里，想要换一个新的家庭。

　　父亲看看瑟缩在我旁边的弟弟，又看看神色冷淡的老丁，似乎猜到了什么，但他终究没问出口，只是搁下碗叹了口气。

　　我以为父亲的意思是不予追究了，心里多少有些可怜弟弟，毕竟他初来乍到，还不够了解老丁的脾气，也不知道父亲生来胆小，容易被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吓到，他有错，却不至于要被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