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有一天也是要离去的，而到那时，又谁会为我肝肠寸断，泪染青衫？】
犬神此行，本是视死如归，只想拼尽所有，铲除那可恨的阴阳师，再去与地下的『雀』作伴，好让其黄泉路上不至于孤单。
只是这一路来，非但那观之纤弱的阴阳师实力出乎意料，连一小小撑伞萝莉亦可动用咒术重伤于她。带上她那寒冰眼神，总有一种伤了她重要之人的错觉。
本以为几番波折之下再难逃一死，都已是听之任之。那粉色和服的女孩却是于此时开口请求，纵使声音依旧那般淡淡:“至少给我们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吧。”
犬神只想冷笑。事到如今，还在为自己开脱罪责？
只是那小姑娘接下来抛出的一句话，却直接是让他愣在了当场。
“带我们去你朋友被吃掉的地方吧。如果这件事真是晴明做的，我的命你也一起拿去。”
童音澄澈，话语冰冷。面前的女孩容颜精致如人偶，虽处在那做梦的年龄，周身却全然找不出一丝同龄人该有的气息，就好像……
就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
晴明这个禽兽做了什么让这女娃对他如此上心连性命都不顾，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啊。
这是犬神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念头。
晴明表示他真心无辜。莫说他对情之事毫无兴趣，就算有，那也顶多是小妹妹般，因同病相怜引起的些许怜惜与呵护罢了，和男女之情根本沾不上边好么。
何况他还没到那饥不择食的年龄。
摇头收回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犬神的眼神开始变得深邃。他并非莽夫，宋时凝如此立誓，明显是有底气存在的，内心稍稍有些动摇。
“那么，我再问一次。”犬神执剑站立，双目紧盯着阴阳师晴明，声音低沉，“下令让这畜生吃掉我的好友的，是它的主人你吗？”
白发的阴阳师面如谪仙，只看一眼便是万水千山都无可比拟的风景。他对上犬神的眸，一字一句，回答庄严凝重:“我不记得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我以阴阳师之名对森罗万象发誓。”
“……跟我来。”明白此誓言对阴阳师名誉的重要性，尤其面前之人还是这平安京中的第一人。犬神面色复杂的道了一句，转身带路。
“那么，神乐你打算怎么做？”总算是说服了那固执的人，晴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问着宋时凝。
“找到线索之后，让我和它『对话』就可以了。”宋时凝说着，追上前方犬神的脚步。
————
众人最后在一棵看上去颇有年纪的古树旁停下。
“『雀』就是在这里被吃掉的吗？”晴明打量着四周。
“没错，就是在这里，一根骨头都没有剩下。”犬神直入主题，“说吧，打算怎么做来证明你们的清白？”
“先调查一下吧，或许有『雀』死亡的痕迹。”想起宋时凝的请求，晴明四下搜索，开始寻找起可疑之物来。
“晴明大人的话，应该可以『看到』那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小白在一旁颇为自豪的道。
“确实是，有股不属于人类的气息。”晴明说着开启了『灵视』，阴阳万物顿时尽收眼底。他看见游荡的魂魄，眼前之景逐渐灰雨蒙蒙起来。
“呜喵，呼呼，喵……”有动物睡觉时发出的呼噜声，判断源头应是道路中间。晴明开启灵视共享，宋时凝的望去，有些不确定的道:“猫？”
“那家伙是九命猫吧，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妖怪。”犬神瞥了一眼，似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中。
九命猫似没有听到一般，翻了个身继续睡。
“怎么办？睡在中间挡路，来来往往都不方便，不如砍了扔掉吧？”犬神似在询问着众人的意见，实则手中剑已举起，蓄势待发的模样。
没有昔日的挚友与身旁牵绊，那曾经无恶不作的恶犬似是有了复苏的迹象。
宋时凝摇头:“就这样放着不用管，也不会有什么危害。我们还是找找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吧。”
说着，小白却似是有了新发现。
“这个……似乎是什么的羽毛？”小白对着那一点荧蓝带浅黄的光芒轻嗅了嗅。
犬神大跨几步上前查看，顿时就激动了起来:“这是……我不会认错的，这是『雀』的羽毛！”
宋时凝眼神一凝，找到了！
她道:“一点点剩下的羽毛……应该是够了。”
她对着羽毛的方向伸出左手，另一手已收回在身前成决。她粉色的眼眸于此时亮了起来，璀璨夺目若宝石一般迷人。她喃喃，一如神秘莫测的巫女在低声吟唱咒语:“还留恋着这个世界的人啊，请让我聆听你的声音吧……”
那点光芒漂至她身边，绕着她的手心开始缓缓旋转。宋时凝抬眼看向晴明，晴明会意上前，含了灵力的话语轻轻的传到犬神的耳边:“你和『雀』，关系很好吗？”
似一把钥匙，咔嚓一声开启了那扇尘封的记忆之门。犬神的神色开始变得迷惘，紧握着剑的手也不由得松了松。宋时凝将摊开的手掌对准了他。
周遭空间开始变换，变换到了由宋时凝意念结成的虚无梦境之中。此时受灵力所影响，犬神将会失去一切自控权，只能顺着宋时凝的言令随之行事。
来自那脑海之中的指引。
“是啊我曾经也只是一只袭击人类的恶犬。”低着头的模样，温顺到不像他。
“那时的我什么都不相信，只相信暴力。但有一个家伙，教会了我什么是信任。”
“那就是『雀』吗？”宋时凝适时出声。
“是的。为了报答他的信任，我修行法术，抑制自己，努力从善，终于脱胎换骨。”
“嗯……那真是非常重要的回忆啊。”小白认可一般的点点头。
“可你这畜生却吃掉了我的『雀』！”谁料小白这看似正常的话语却是生生的导火索，点燃了犬神，手起剑落之间竟是挣脱了宋时凝的控制，转而对小白怒吼。
“唔……”状况的突发，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宋时凝毫无防备之下直直受了来自梦境的反噬，闷哼一声后退几步，好歹是稳住了身体。
果然还是自己太弱了么。
“都、都说了这是一个误会啊。”小白结结巴巴的道，一半是被犬神吓得，一半是被宋时凝惊得。
它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qaq
说起来，宋时凝受伤的确有着小白的一部分原因。毕竟宋时凝和晴明作为旁观者都极力避开的话题，你个嫌疑人却是直愣愣撞了上去，摆明了找削。不过话又说回来，宋时凝本身实力不强，确切来说，连那一身灵力亦不是她所本人拥有，控制不得当也是正常的事。
只是不会出太多时间，那些个客观因素便会消失不见。让冥界审判都为之动容的人物，也终将露出她的冰山一角。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犬神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对眼见之景一脸懵逼。
宋时凝于此时走了过来，脸色又添了一抹令人怜惜的苍白。她将手掌往上拖起。
一点幽光自她掌心飞出，凝成一个小小的身影。
“诶？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通灵术吗？”小白一脸惊奇，竟是连忏悔也忘了。
史书记载，通灵术乃是一种极其古老神秘的巫术，被认为能与死者沟通，甚至能将死亡带来人间。通俗来讲便是人们经常挂在口头上的招魂术。
没想到神乐大人竟有如此力量，那她本人，又将会是如何深不可测？
———
“犬神……先生？”小小的身影飞起，虽不清楚自己为何又醒了过来，却是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个最熟悉的影子。
“你……难道……你是『雀』吗？！”犬神声音嘶哑，明显是吃惊不小。
“啊……对了，我好像已经死了呢。”察觉到自己现下的状况，浅黄羽毛的小麻雀苦笑道。
“『雀』，我们想问你一件事情。”虽然打扰别人叙旧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但相比起自家式神的清白，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晴明开口，余光瞥见一旁满脸完成任务退开的宋时凝，心念极转。
犬神也像想起了一般，语调急促的问道:“对、对了！吃掉你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妖怪？”
“吃掉我的……妖怪？”
小麻雀歪了歪脑袋，片刻后恍然大悟:“没错！我是被吃掉了！可我是突然被一口吞掉的，所以也记不太清楚了。”
晴明看上去有些失望，却依旧坚持道:“什么都可以，还能想起些什么吗？”
小白更是激动的上前:“不是小白吃掉你的，对吧！”
“嗯……有了！我想起来了！好像是脑袋上有尖尖的耳朵，还长了两个尾巴的怪物！”
宋时凝瞥一眼小白。
“尖耳朵，两个尾巴……”犬神呢喃着重复道，拔出长剑来，雪亮的剑身映出小白惊恐的模样，“果然是你这个畜生干的吧！”
小白欲哭无泪:“真的不是我啊！”
眼看大战一触即发，作为始作俑者的小麻雀却不自知一般，还在苦苦思索:“还有，那个……对了！时不时还会喵喵地叫……”
最后一句关键之语，终是敲醒了已按捺不住杀戮之心的犬神。
他长剑猛然回鞘，声音平淡低沉了下来:“如此……阴阳师大人，我猜到凶手是谁了。”
“呼……真巧呢，小白也想到了。”劫后余生的小白神经松弛下来，跟着附和道。
好险，差点就成剑下亡魂了。
晴明丹凤眼一抬，带出凌厉的神色:“那么，出来吧，那边的恶鬼。”
竟是连常备的待人礼仪都弃之了一边，可见内心怒气。
“喵哈哈哈，被发现了也是没办法，喵。”
伴随着笑声，一团红色身影显现。锋利的爪子似能划破空气，两条棕色猫尾在身后摆动。竟是之前栖息树下的九命猫。
此时的她正一脸得意的看着犬神，金黄色的大眼睛里满是戏谑，猫逗老鼠一般。
“你才是凶手吧！”愤怒已经形容不了此时犬神的心情。他死盯着眼前恬不知罪的九命猫，握着长剑的手微微发颤。
“嗯，那时我睡了一觉起来正饿着呢，谁叫它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要怪也只能怪它呀，喵。”九命猫声音软软糯糯，所道之言却让人不禁心生厌恶。
“你这混蛋！”
“哎呀哎呀，生气了？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只能毁灭证据啦，喵。”九命猫满不在乎的说着，转过头打量着晴明等人，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这些人类看上去也很好吃，那我就把大家都吃掉好啦，喵。”
真是……用如此可爱的外表说出这般惊悚的话语，怎么看怎么违和。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宋时凝沉思间，晴明手中做工精致的蝙蝠扇一收，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却有如虹气势上来。他敲一眼犬神，平安京第一阴阳师的风采含在那平淡的话语中:“那么，犬神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他这般道，虽是请求的言语，却带着一股子不容拒绝的气势。
理清真相的犬神面对着晴明，近乎虔诚的点头:“不深惶恐，阴阳师大人。”
宋时凝很是自觉的退后，让出了战场，并思索着战斗的时间。
———
根本用不了多久。九命猫本就不是什么修为强大的妖怪，在晴明和犬神的联手下，很快便招架不住，行动之间颇有吃力。晴明看准机会打出符咒，一记基础术式结束了战斗。
观战群众宋时凝冷眼看着一身狼狈的九命猫，唯有冷笑对待:没有强大实力做后台，何必还要如此折腾。就算你真如你姓名所说有九命之数，怕是也经不起你这般作死。
就如她一般。明知已是必死之身，依旧卑微着，懦弱着，可悲着游走在地狱边缘，手还不肯放开那救命索，来自天使怜悯的馈赠。
九命猫自然是不了解宋时凝心中所想的，捂紧胸口那处致命伤，感受着生命的流逝，嘴上依旧是不服输:“唔……被打败了喵……真是遗憾……”
遗憾什么，无人知晓。在场之人只能见到她呼吸越发轻微，最后闭上了那双漂亮的金黄大眼睛。
对着九命猫的尸体，犬神语气如释重负:“『雀』，你的仇已经报了。”
“谢谢你，犬神先生。”小麻雀绕着他飞了一圈，声音却又很快低落下来，“不过，我也该和你道别了。”
它能感觉得到，那将它从黄泉路上硬生生拉回来的神奇的通灵术，正在渐渐失效。
可是没关系，能再看一眼它的朋友它已心满意足，不再祈求过多。无论如何，犬神始终是它放不下的一处心伤。
它走后，犬神先生会很难过吧，一定会的。
只是，不要将我牢记。
要知道啊，回忆是最为温柔的残忍，沉浸当中，只会是愈发刺骨的折磨。
而你啊，不该如此。
“『雀』……你就要走了吗？”犬神垂下眼，刚刚在战斗时意气风发的妖怪此刻却如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大猫，是那样孤单与无助，“你给我的那份信任，我还来不及报答。”
是你给了曾经不可一世的恶犬阳光，雨露与温暖，教会我何为幸福，快乐与感动。只小小的身躯，占据了我生命的全部。我只为你改变，改变本心。
如今，你便要如此不负责任的一走了之吗？
小麻雀强撑着挤出笑颜:“请不要这么难过，这样的话就会变成悲伤的分别了哦。”
而且悲伤，一点也不适合犬神先生呢。
于是，相顾无言。淡淡的悲伤弥漫开来。
看着小麻雀身子渐渐透明起来，晴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于此时开口，打断了这对作最后分别的挚友:“我还有一个办法。”
“阴阳师大人？”犬神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似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用我的力量，让『雀』变成守护灵。”
“如此便可与你长伴，再无分离。”宋时凝上前一步，似是在解释晴明的话，眼底却带着隐隐一点黯然。
她……也曾经有着这样的一个人的。
小白则含了担忧的眼神看向自己的主人:“晴明大人，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呢，贸然动用灵力的话……”
“无妨。”晴明只是摇头，灵力释放开来，温柔的包裹住半空中的小麻雀。他薄唇轻启。
“愈合吧，解！”
伴随着咒语声，小麻雀只觉身体一轻，再度睁眼，不由得惊喜的叫了起来:“哇哇！我变成犬神先生的守护灵啦！”
“如神乐大人所说，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呢，犬神先生。”
“哦哦！『雀』！哦哦！”犬神伸出手接住自己的挚友，满心欢喜欣悦一拥而上，一时间话都说不清。
宋时凝眼带羡慕看着眼前温馨的场景，素日冷凝的面容此时也不由得柔和了下来:“太好……了。要知道人这一辈子这么长，独自一人可是很辛苦的。”
晴明一脸若有所思，小白欢快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样，终是洗清了小白的冤屈。”
宋时凝低头看着跳来跳去的小白，难得起了逗一逗的心思:“其实，我一开始就是相信你的。”
“诶，真的吗？”
“假的。”
不理会小白满脸的苦瓜色，宋时凝揉揉太阳穴:“既然解决了，晴明我们回庭院吧，我看小白也有些累了。”
小白:……mmp请不要拿它做借口谢谢。
路上，小白马后炮般的问:“说起来，犬神先生为什么最初会认为小白是凶手呢？”
而且连带着恨上了晴明大人……
作为报答，甘愿成为晴明式神的犬神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唔……有个热心人告诉我，『晴明就是你在寻找的凶手。』”
他模仿起那人的语气，孤高冷傲，仿若上位之者。
“……”宋时凝粉眸微闪。
她喜清净，自然对如今的平静生活颇为依恋。
看来，为了不被打扰，她也要做些什么呢。
在众人身后，九命猫僵硬的尸体，手指微动。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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