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折：不自量

叶微侧着身子看着在自己身边睡得中规中矩的华碧元，他支起身子，目光随着华碧元的眼睛一路往下最后停在他轻轻搭在腹部上的手上。

他永远记得这个人卑微无助跪在审罪堂上血肉模糊的手抓着衣角，近乎祈求的说：“地狱太冷了，人间有光啊。”

那个时候这个人还是个魂龄不到一百岁的新鬼，第一次经历了人间风雪，受到了最残忍的死法。那个时候各个地界的鬼城主都觉得这个魂会选择留在鬼界，可是这个魂却笑得及其苦涩，一字一句说：“我想转世。多大代价都要。”

他身为鬼王身边的唯一一个不用坐镇地界的鬼城主，千百年来第一次跟着鬼王出了黄泉地底 来到鬼界，只为问个明白，这魂，是不是傻？！

鬼王亲自询问了整整一炷香，最后鬼王拂袖出来面无表情：“送他去轮回，让他好好体验一把人间冷暖！谁给特权，说陪他。”说罢他转身就走。

鬼王都走了他也就没理由在留下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魂，开口：“你得明白，这里没鬼会害你。人心难测。”

这魂抬头看了一眼他，咧开嘴笑了：“我知道，可我答应了一个女人，下辈子还做她的儿子。她对我极好。我不能背信弃义。”

他的红衣在风中飘着，铃铛声清脆悦耳。“卫风，五岁死了爹，十八岁死了娘，二十岁死了自己。五岁，和一群小孩玩，其中一个小孩溺水了，你被当做垫脚石一样差点溺死在河里。你爹为了救你，拼命挣钱最后猝死。十八岁，进京赶考不容易中了个会元，却得知母亲在家里生了大病赶回家，会元名次被顶，母亲也确确实实是被人活生生气死。二十岁…二十岁时你不好好成家立业，非要喜欢一个男人，最后落得个……劳疾的滋味好受吗？”

魂似乎也想到了那些事，浑身慢慢的发抖起来。其实他也不愿再提那些事，那些事在他们看起来，实在是太恶心了。怎么会有那么恶心的人？！

“喝了汤，就不会记得了。我还欠那个女人一个出人头地的儿子。”

魂抓着衣角，已经十分卑微了，可是他却还能看出这魂的更加卑微。

他轻轻呼出口气，说：“那不是你欠的。”

魂微微笑着：“我就在轮回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他转身离去：“我不管这事，你不该跟我说。”

这人间的喜怒哀乐，他只有尝过了才知道，其中的辛酸苦辣。他做鬼太久了，早已忘了人间的样子。可是即使忘了，也不会忘人间带给他巨大的痛苦。

那是刻入骨头的痛，化成灰也抹不掉。

他还记得一天闲得无聊去看那已是一缕残魂的鬼魂，他问：“若他日重铸魂灵，可还返世？”

残魂道：“人间不适合我，一辈子太累了。没有人问过我我到底有什么要什么还能给出什么。我只有一个名号，一个足以摧毁我的名号。”

被人捧至最高点，再被狠狠的摔下来，摔成一滩肉泥，被人踩过啐过，这样的人一犯错，便变得不可原谅。

令人可笑的是，残魂竟和那魂同出一山。皆是那林深雾弄中玉浮仙山的弟子。此仙山据古书记载，前后只有这二人出山，最终都落了个不得善终的结果。

可笑这二人都心怀天下，最后这天下却连自己都容不下。

“此前，无人渡你，魂伤心死；此后，我来渡你，一生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