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册

今年的夏日格外燥热，只是年纪大了也未觉得有多烦闷，他当年曾说，愿意纵着我的小孩子脾气，不舍得磨了我的冒失与戾气，却又盼着我能成熟干练，在这乱世杀出一条血路。如今我这般的沉稳冷静，也不知在他眼里，是好是坏。

本以为自己心如止水，旁的事再也荡不起什么波澜，但最近夜间却偶有心绪难平之时，曾经的那些人，那些事终究挥散不去。奉您之命离开长沙这许多年未曾回去，想必早已物是人非。许是真的想家了。

说到底，什么是家。年少时你与我一起堆过雪人打过雪仗，一起习武识字的东北，抑或是我们拼尽心力守护，见证了我们兴衰荣辱的长沙城。总归现在这个，算不得家。您在，我尚有依傍；您不在，我终无归乡。

黄昏下翻出尘封已久的相册，拂走上面的灰尘，这么久了，今日才有勇气重新打开。相册里有曾经开着玩笑跟我逗乐的八爷，温文尔雅的二爷，等等等等。那一代人如同小说般的风光和本事，怕是这些小辈难以了解。那些夹杂着这一辈情感与生死的故事，仿佛就在这轻轻翻动的扉页间，悄然诉说。

不敢翻开相册的原因，是我心知肚明这最后一页，是谁。想当年佛爷照了几张证件照，自己去取时偷偷藏起来一个，佛爷或许是没发觉，也或许他知晓是我拿去了，总之他不曾问起，这张照片也就被我贴身藏了许多年，如今不敢看了，便特意夹在这相册最后一页，但终究是掩耳盗铃，忘不掉的。

深吸一口气翻开，那身军装给人的熟悉和安全感油然而生，仿佛把我紧紧包围，带回到那个属于他的年代。

我不敢看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是炽热的，深邃的，像是融着一个滚烫的梦。兄弟情义，家国之怀。外人看来，这双眼多半是严厉冷静，甚至有些可怖的，只有我能看得到，那双眼里，是有柔情的。他不曾说，但我懂。他看上去铁血冷漠，却也会为当年把二爷拒之门外深感愧疚；他似乎嗜杀无情，一条军令断送了手底下多少条性命，可我却知他也会在午夜梦回之时轻声恸哭。其他任何人的眼里多多少少都有着野心，疯狂，唯有他的眼神，始终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现在这代人，光知道古潼京里有财宝，根本不记得佛爷的规矩。那这规矩，自然要由我，替佛爷来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