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擒故纵

玄烨方才涌上心头的惊喜，忽而烟消云散，比那之前更孤独。他木木地接过衣服，指甲的力度几近贯穿衣背，可也比不上此刻他的心痛更剧。可即便这样，他还不忘嘱易欢:"老大且保重身体。"

两个人若是本来距离甚远，并不算得什么。但若曾近过一次，却没有再更近，便只会越来越远，甚而比之前更远。玄烨和易欢便深陷这样的死结，不得逃脱。

之后月余，玄烨与易欢生成一种与默契相反的反默契，事事与对方不通感，回避一切可能的默契。白天，二人所言所做，均是无关风月。天一蒙黑，皇上便会翻了牌子，早早离开大殿，奔了后宫去。

易欢劝自己道:"本该这样，我和龙小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自有他的江山万里，佳丽三千。我也自有我的孤芳自赏和事不由心。"但每每还是在天空暗下的一瞬，感受到自己的心随落日一点点沉下去。在这时，她总是忍不住偷偷望一眼玄烨，记住他今天最后一眼的样子。但怕被他发现，她又迅疾收回目光。就反复在心里复习刚才那匆匆一瞥。

他今晚翻谁的牌子呢？一去寝殿的路是否选，怕不怕着凉呢？会睡得安稳么……易欢总是伴随一连串心底的疑问，一面想一面克制自己不要想，反复告诉自己:"你是明珠谷的孩子，你的归宿也只能属于明珠谷。这宫殿，不过是孩子一时兴起发现的好玩的地方罢了。玩破天光便要回家的。"

玄烨在这月余间当真做到了"雨露均沾"，皇后还诊出喜脉。孝庄为此大喜，心里对孙儿更引以为傲，跟众太妃太嫔相聚，喜不自胜言道:"别看我这孙儿年少，就哀家这亲手调教出的性子，方方面面都不知比他那祖父和阿玛强多少倍。小小年纪，心有山水，胸有沟壑，假以时日，成千古一帝也未可知。"

皇后除了喜不自胜，也自劝道:"以后可莽撞不得，就算为了孩儿也不可再逞一时意气"，加之想起皇祖母的嘱托，心里默默做了决计。

皇后有喜，玄烨也自是喜上眉梢，每日中午都去探望皇后。一日，皇后笑言:"选秀之日尚远，可皇上青春蓬勃，这宫内新人恐怕已成旧人。臣妾觉得皇上若遇到可心人，不妨惜缘。"

玄烨心中一惊，他料想皇后是想往易欢身上引，因不知皇后对此事态度是敌是友，所以不忙着接话，只是道:"皇后只管珍重自己，那朕才心安呢。"

皇后仍不饶，继续道:"臣妾与皇上是结发夫妻，皇上有甚么心事，可万不可瞒着臣妾，心生见外。"

皇上继续打马虎眼:"皇后有心了。那朕若遇到了。一定第一个与皇后说。"

皇后俏笑道:"皇上又何必等，臣妾看这李易欢便与皇上难得情投意合。"

玄烨笑意忽敛，心想:"只恐怕朕是情投，易欢却未必意合"，但他也只是道:"皇后再不听朕话好生休息，朕的小皇子可不依了。"

皇后知玄烨不过是不想直面她的话题，只好浅笑作罢，不再过问。

是日黄昏，玄烨翻了皇后的牌子。片刻后，李公公回禀:"皇上，皇后娘娘称今晚困意正浓，先歇了，请皇上自行歇息。"

玄烨知皇后是为了撮合他和易欢，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并不计较，至少，即便是作出国母之仪，也比一味争宠得体得多。

易欢侧耳听到李公公的话，心里不知是喜是忧。李公公退下后，她刻意离玄烨远远的，假意忙自己的事情。一盏茶工夫后，她好奇玄烨如此安静，实属反常，便走到他身边。

这一见，她怔住了。玄烨竟然自己在写奏折。她终于打破沉默，道:"龙小弟，你若真感无聊，便出去走走，何必自己给自己写奏折呢？"

玄烨闻易欢终于发声，无论她说的是什么，他都大喜。脸上立马重新挂上一抹笑容，道:"老大不会自作多情以为朕为了跟你相处，假装写奏折吧？"

易欢努努嘴，没反驳也没承认。

玄烨继而道:"朕是想体验众爱卿给朕写奏折时的心情和处境。朕不过想站在他们的角度上想想，君臣之道，本就不能只有臣服，而要设身处地，希望众爱卿也能替朕想想。"

说罢一阵长叹，不谓喜忧。易欢盯着玄烨忧国忧民、记挂苍生的表情，心底一阵暖意蔓延。

但此刻，她只希望他的心不要那么累。于是说:"皇上，敢不敢和我掷骰子？"

皇上突来兴致，问道:"赌什么？"易欢随口道:"皇上定。"

玄烨狡黠一笑:"你若是输一次，我唤你一声欢儿，我唤一声，你便得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