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闻见最浓郁的花香

严默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了，还轻度驼背。他穿着皱皱的格子衬衫，肥大的牛仔裤，手握着扫帚，扫地上的方便面包装袋，哗啦啦的声音传来，很刺耳。我皱起眉头，嗅觉也开始感到不适应，屋里弥漫着食物腐烂的臭味，苍蝇嗡嗡嗡的

声音不绝于耳。

我站在门外，看着这间狭小的出租房，没有窗户，无论白天黑夜关了灯便一片漆黑。

那一刻我才发觉：他很穷，真的很穷。

严默看见我，勉强站直了身体，收不住凸出的小腹，他抓抓后脑勺，另一只手握着扫帚，不放开不是放开也不是，他挤出一个笑容，说：“你……你来啦！也，也不提前说一声。”

“你不用手机了，什么社交网络都不用了，我怎么提前和你说？写信？”我走上前，鼻子酸酸的，接过他手里的扫帚，轻轻放到屋角，我扫了一跟床单与被褥，皱成一团，花生解屑零零落落地撤在上面，我说：“严默，她毁掉了你的爱

情，你非得毁掉自己的人生吗？”

他不说话，呆呆地看着我。我凝视他的眼睛，犹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出去！和我一起出去！”我拽住他的衣袖，扯着他让他和我出门，他摆手，甩开了，我回头，看他那张脸，还有……已经彻底花白的头发，我吼道—

“你到底还是不是那个和我说‘年轻人要奋斗就能成功'的严默啊！你对得起过去拼了命的吗！”

“我………”严默怯怯地往回退，脚撞翻了随手放在地上没来得及洗的碗，发臭的面汤泼洒了地，碗在地上打转的声音犹如小丑般嘲笑的笑声，他哆哆嗦嗦，急忙蹲下来把碗拿起来放到桌角，起身时脑袋撞上了椅子边，他痛得叫了一声。

我看得心痛，深吸一口气，将吸进去的满屋恶臭呼出

来，我仰面看满是痕迹早已泛黑的天花板，转过身，说：“日子还得过呢”。

“我……签了离婚协议了。”严默的声音传来，他的喉咙像是漏风的老风管，声音嘶哑难听，“我回不去了”。

【1】

我曾以为，在花店所开始的故事都会是浪漫的，结局也会圆满。后来，我和朋友一起开了家花店，从花丛中来回穿梭后，才醒悟，花谢之后从不是唯美，而是残缺。

花需要水和养分，才能盛开，才会完整。

我和好友Tina开的花店叫“解忧花店”，创意来源于东野圭吾的《解忧杂货店》，在“解忧花店”买过花的客户，可以向我们诉说忧愁，说一个只可以告诉陌生人的故事，我们会为他回一封长长的信，为他解忧。

严默是我们的第七十七个客户。

那天的傍晚，女孩挽着严默的胳膊走进花店，她摘下墨镜，停面，闭眼，级缓深呼吸，闻着花香，原地转了圈，她笑吟吟地将墨镜放入包里，依偎在严默的怀里，说：“这家花店叫解优花店，听说在他们家买花，可以诉说烦恼，也可

以听故事。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倾诉，也想听好多好多的故事，并且，这家店里所有的花我都喜欢，怎么办呢。”

Tina正在插花，她打了个寒战，看我，我坐在角落的吧台里敲打着键盘，耸肩，给Tina发去微信—

“大客户呢，再不喜欢你也得忍着点。”

女孩仰头，耸耸鼻尖，眯眼，嘟起嘴巴，笑容甜美。严默轻轻搂着她，打量着满是花的店，发现角落里的我，对我挥挥手，说：“服务员，这里的花我全买了，还有花瓶。”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Tina抢先站出来，满面笑容，站到女孩面前，比女孩活生生高出一个头。

我手机铃声响了，是Tina的微信—

“大客户呢，再不爽你也忍着点。”

Tina露出职业化的标准笑容，说：“他呢，我合作伙伴，不是服务员，我是解忧花店的老板娘。先生留个地址呗，我让人把花全部打包好，给您送过去。还有，我们支持在线订花的，喏，这是我们的介绍。”

女孩抬起头，顺手接过Tina递过来的宣传单页，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Tina，笑容慢慢收起，阴阳怪调道，“哟，老板娘可真漂亮啊！”

严默傻愣愣地笑，写好地址，递给Tina，冲我打了个抱歉的手势，女孩翻了个白眼，轻轻冷笑一声，看了我一眼后，挽着严默，出了门。

“真会勾引男人，”Tina冷语道，“我得查查她什么来头”。

“比起你勾引男人的手段来，她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段位。”

“出门，左转，不送。”Tina两手又腰，看我，说，“我这不是勾你勾失败了吗，人生一件憾事啊。如果我勾到你，一定第二天就甩了你，让你悔恨去！”

我不理Tina，果真出了花店门，左转，Tina也真没送我。我看见严默站在路旁，送女孩上了出租车，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听说爱情的悲剧是各式各样的，可相似的悲剧依旧不断上演，我想起以前Tina哄骗过的男人，老的，少的，有钱的，没钱的，我轻叹一口气，走上前，说：“您出手可真阔气。我认识一个开音像店的胖子，以前出手和你一样阔气，后来遇人不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她叫什么名字？”

严默乐个不停，看我，说：“她叫林岑。小兄弟，你开店的朋友倒是有不少啊，又是花店又是音像店的。有机会的话带我去你开音像店的朋友店里看看吧，我想买几张碟。”

很久以后，我总想起和严默，林学初识的场景，如果能

重来，我想严默或许还是会为林岑买下店里所有的花，为林岑解忧，严默并不知道，他给林岑买来了虚荣的快乐，却给自己买下了无数的忧愁。

严默买了太多花，我欠了林岑太多故事，都没来得及写给她。

【2】

我很幸运，在二十四岁那年开了家花店。我看过无数鲜花，品读各类花香，每一朵花都很美丽，也都有在花香中不知不觉刺伤人的本事。

茉莉是清芬素洁的，但她爱猜忌，会在脆测中毁灭一段感情；玫瑰是妖娆美丽的，但她太骄傲，总不肯退让，刺得人鲜血淋漓；百合是皎洁无疵的，但她不自制，不懂拒绝往往让她伤人自伤；迷迭香是浓郁迷人的，但她沉迷过去，逝

去的一切让她无法拥抱未来；向日葵是灿烂治愈的，但她会沉默，无数爱情会在不恰当的沉默中错过。

每一朵花都是一个女孩子的故事，我听她们的故事，读她们的花语，解她们的忧愁。只是，我无法判断林苓是哪一种花。

严默，三十六岁，至今未婚，有车有房，有份体面且高薪的工作，出手阔绰，品位一般。

自从和严默相识后，常带我去我老朋友张旷的音像店，说“一百平方米的店铺，全木质装修，都是上好的木材，设计风格一看也便知是顶级的，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音像店，明明是一家高档的唱片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