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看君走马见芳菲

我们在这山谷里足足等了十五日，最后一日一整天都没有听到喊杀声，傍晚信鸽飞回来，那小军士打开信笑着说：“徐将军已经大破王城，南诏联军已经撤回去攻打王城了，太子殿下叫我们过去汇合。”

我和太子妃振作精神，足足走了一夜，才到了与太子殿下汇合的地点。太子妃刚刚看到太子殿下，就扑到他怀里，边锤着他的胸别哭道：“让你装死、让你逞能。”

也不知道是哪一拳锤的不对，太子殿下突然很夸张的弯下腰，哼哼唧唧起来，太子妃忙去检查他怎么了，太子笑道：“死是装的，伤可不是装的，你再这么锤下去，我可就真死了。”

我环视着周围的土地，几乎都要烧成焦土，远远的山上有错路的土包，那就是我们澧朝将士的归处。这次鏖战，太子的兵马折损的一半，足足一万澧朝男儿，永远留在了丹霞山下。

太子殿下马上要开拔去王城，也顾不上与太子妃温存，只派了一小队的军士保护我们，他亲手将太子妃送到车辇上，太子妃只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太子轻笑了一下，用他的手指去刮太子妃的鼻子，像是劝一个小孩子似的说道：“乖，听话，等我打完仗了，带你去米罗的酒肆喝酒。”

太子妃含着泪说：“你要是能平安回来，我就再也不喝酒了。”

太子轻笑一下道：“说的这话骗谁呢。”

末了，他拍拍太子妃的肩，抬头对我说：“照顾好她。”

我们被安排长平的一家客栈里，又等了十五日，才通知说是南诏之乱已经平定，我们可以进入王城了。

我曾经无数次听说南诏的王城是多么的雄伟，南诏的国民是多么的自信，所以我无法相信这满目疮痍的城池是南诏的王城，这魂不守舍的臣民是南诏的臣民。

此次太子殿下联合倭国、东野、青地多国攻占了南诏的王城，澧朝的瑞王殿下也成了阶下囚，富庶的姑苏再次归太子所有。徐将军占领城池后，被太子殿下在山岭中折损成十五万人的大军再次压境，却在长谷遭受了澧朝四国联军的包抄。南诏国王力战而死，十五万大军被全歼在长谷。

我们被安排住在王宫，这王宫虽然刚接受了战火的洗礼，但还是能从残垣断壁中看出曾经的繁华。我和太子妃被安排在一处及其寂静的院落，我们多日劳顿，又提心吊胆，恨不得好好睡一觉。

正睡得酣甜的时候，却被外边一阵喧哗吵醒了。太子妃汲着鞋子就走到外间去，只见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女，蓬头垢面的扒着院子里的石凳，他身后一个穿着木屐的倭人抱着她往外拖。

太子妃两步上去，一把推开那倭人，扶起那少女，那少女的衣裙都脏了，满面尘土，只是她头上戴的珠翠十分宝贵，显见不是一般的女子。那女子抱着太子妃嘟嘟囔囔的不知道是在说什么，那被推倒的倭人站起来，骂骂咧咧的对我们，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末了，他居然要一把拽过太子妃，殿里守卫的军士马上隔开了他，那倭人更加生气，一双鼠目不停的在太子妃身上打量着。

太子妃气急了，回手就要拿桌上的茶碗砸他，茶碗还没拿起来，就被太子殿下接住了，只见太子殿下用倭人的话和颜悦色的和他说了几句，回头向太子妃说：“小枫，放手。”

太子妃紧紧抱着那姑娘，狠狠的看着那倭人，太子殿下向身边的军士使眼色道：“还不把太子妃请回房间。”

太子妃气极了，用脚去踹太子，不停的喊“李承鄞，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那倭人猥琐的一笑，一把抱住那个南诏女子，用很生硬的中原话道：“太子好福气啊，娶了这么漂亮的太子妃。”

太子殿下回道：“亲王才好福气，南月公主国色天香，亲王可要好好享受啊。”

那倭人在那南月公主脸上重重的亲了一下，公主奋力挣扎，奈何还是于事无补，那倭人拍了太子殿下的肩膀道：“谢谢了，朋友。”

倭人一走，太子殿下的脸色就变了，很是嫌弃的拍了拍肩膀。

太子走近内殿的时候，太子妃已经将这里砸的不成样子，太子扶起翻倒在地上的凳子，笑道：“多亏不在东宫，要不永娘该多心疼啊。”

太子妃怒气冲冲的走过来，恶狠狠的说：“李承鄞，你还是人么，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才十二三岁，那还是个孩子啊。”

太子轻笑一声，像是哄小孩子似的说：“成王败寇，这有什么稀奇的啊。”

太子妃还是很生气，道：“反叛的是南诏王，跟这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太子从后面环住太子妃，轻声的劝慰道：“自古打仗都是如此，中原还讲一些礼数，西州又是有名的礼仪之邦，但是丹蚩可是有奴隶的啊，你别说你没看过。”

太子妃高声道：“丹蚩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

太子笑道：“那是铁达尔王不让你看到，今天算是我的错，以后也不会再让你看到。”

太子妃很气愤的说：“李承鄞，你居然还有脸提丹蚩，你还算是个人么。”‘

太子在太子妃面前一向不要脸，忙低头谢罪道：“是的娘子，这都是我的错，你就高抬贵手原谅我好不好。”

太子妃道：“你快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太子说道：“你不想见我就算了，可有个故人你是一定要见一见的。”

我从没想过还能见到永宁公主，她曾经圆润的脸庞全部都凹了下去，一双眼睛空洞洞的，好像没有底一样，她就坐在床边，像一座雕像一样。太子妃轻轻的走过去，手还没有碰到她的肩，那永宁公主就如触电一般迅速缩到了床脚，抱着双膝，不住的说：“不要、不要、不要……”

太子妃心疼极了，轻声的同永宁公主说：“永宁，我是小枫啊。”

永宁公主还是不住的颤抖。

太子妃走近了一步，带着哭腔说：“永宁，你看看我，我是小枫啊。”

那永宁公主慢慢的抬起头，空洞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眸子里的光像是湖底的光点，一点点的亮了起来，她终于起身抱住了太子妃，大声的哭嚎了出来。

我们只在南诏国都待了三日，所谓的和平商谈结束，各国榨干了南诏最后的一点价值，就纷纷离开了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从此丹霞山以北全数归入澧朝国界，以南的国土由三国瓜分。倭国亲王爱美女，竟用一座城池换取南诏王室所有的公主贵女。我们离开的时候，正看她们像是被穿糖葫芦似的，捆着手，一个接着一个连在一起。我们在庭院中遇到的女孩也在其列，她远远的看到我和太子妃殿下，曾经的稚气和无助已经被怨恨代替，她用并不熟练的中原话对我们喊道：“你们会不得好死的，我诅咒你们，你们会不得好死的。”

我觉得脊背发凉，又觉得心里愧疚，我极目望去，店铺、住户都被抢劫一空，到处是孩子的尖叫和女人的哀嚎，这座百花之都、天府之国，如今却如地狱一般，我庆幸我们终于要离开了，可又觉得如果这战火连绵，烽烟不断，又有哪里不是地狱呢？

国若不亡，有律法，便是被冤枉，也能有被冤枉的理由。

但如果国之不存，万民为蝼蚁，生死皆不需要原因。

我看着那车辇中闭目养神的太子殿下，我曾经那么恨他，如今却希望他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保我澧朝万代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