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恋心（下）

　　整个游乐园设置有三个餐饮供应点，位于游乐园的不同区域，方便附近的游客休息进餐。漫步十几分钟后，两人到达了2号餐饮供应点。虽然时近中午，但距离真正的就餐高峰还尚有段时间，所以餐饮点里的游客数量并不是很多，大约只有可容纳人数的三分之一。五个订餐柜台也只开放了两个，柜台前排起了两列不长不短的点餐队伍。两人找了个双人桌位，一郎排队去点餐了，铃川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此时，餐饮店墙上的悬挂电视的播放内容引起了铃川的兴趣。这是关于昨天与负能量怪兽幻蛾王战斗的相关报道，主持人端坐在主持台前，身后的大屏幕上播放着当时的战斗画面。　　

　　主持人：“自6月28日之后，于昨日再度发生怪兽袭击事件。此次事件发生地位于馨蓝市市中心区。据现场目击者称，当日下午约1时05分左右，馨蓝市市中心区帝都百货大楼里突然出现数量众多的小型怪兽，将楼内顾客困于其中，并开始袭击路上行人。事件发生后，自卫队、防暴警察及A.E.C.O.先后赶到现场，立即展开救援工作。救援工作持续近20分钟后，巨大虫型怪兽从楼内出现。同时，6月28日在奥多市出现的自称为『加利亚斯』的神秘奥特曼再度现身，与A.E.C.O.联手向怪兽展开攻击。经过约8分多钟的激烈交战，最终将怪兽消灭。截至目前为止，此次怪兽袭击事件已造成172人死亡，74人受伤，117人失踪。目前，现场清理工作仍在进行中，本台将实时跟踪报道，带来最新的现场情报。在此，让我们为此次事件的遇难者道以最沉重的悼念！”　　

　　铃川默默地将视线从电视上移开。这次怪兽袭击事件会造成重大死伤虽然早已心知肚明，但当遇难者的数字真正呈现于眼前的时候，那种无比的沉痛与懊悔之情依然紧紧地揪着铃川的心令她无法呼吸。在初进强袭队时，副队长石田胜一曾教导过她：　　

　　“任务结束后，就不要去关注有关这次任务的任何新闻报道。”　　

　　当时的铃川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作为新人的她便恭恭敬敬地请副队长予以明示。看着好学的后辈，石田温柔地笑了笑，却没有给出正面答复。　　

　　“我们的工作，是不可以感情用事的。”　　

　　副队长只留下这句话，深深地烙印在铃川心里。在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任务之后，铃川开始逐渐明白了当初那句话的真意，也体会到了那无法用言语所明述的沉重的无奈。人类，真是既渺小又虚弱的生物！　

　　“哼！会死这么多人，还不是因为A.E.C.O.那群贪生怕死的人造成的！”　　

　　“一点没错！真不明白国家为何要扶持这种组织！”　　

　　不知从哪儿来的说话声传入铃川的耳中。　　

　　“A.E.C.O.的队员们可是拼上了性命去救助大楼里的被困者，你们这么说太过分了！”铃川转过身对着后桌的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子吼道。刚才的说话声就是从她们这里传来的。　　

　　两女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其中一短发女子开口回敬道：“拼上性命？真要是拼上性命的话不应该冲进大楼里救人吗？然而事实上呢？却在楼前止步不前。这不是贪生怕死是什么！”　　

　　“你们知道那楼里究竟有多少怪兽吗？随便硬闯非但救不了人，自己反而可能会白白送命！”铃川与两人争辩，声音也越来越响，引来了一些人围观。　　

　　“保护民众的生命安全，即使牺牲也在所不惜。这不就是军人的职业准则吗？怕死的话就趁早滚回家去！我们不需要胆小鬼！”另一个马尾辫女子也不甘示弱。　　

　　“你说什么！？”被激怒的铃川准备再次回击，突然从身后伸来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一郎！你干什么？”铃川气愤地说道。　　

　　城一郎板着脸没有理睬她。铃川挣脱不掉，硬是被他从座位上拉走了。回头看去，那两女子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嘴里仍在鼓囊着什么。“八婆！”这是铃川能听清的最后一句话。　　

　　一郎将铃川拉到位于角落的一个空桌旁，放开了手。铃川揉着被抓疼的手臂，没好气地对一郎说道：“刚才为什么拉走我？”　　

　　一郎依旧板着个脸，同样没好气地回答：“不拉走你，你是不是准备跟她们大吵一架了？”　　

　　“你是没听到那两个女人是怎么说我的同事的！”　　

　　“你现在这是打算跟我吵架了吗？！”　　

　　铃川不说话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撇过头去，面对着墙壁一个人生闷气。一郎在她对面坐下，盯着铃川的侧颜，也是一脸不愉快的表情，什么都没说。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的僵持着。　　

　　“23号！！”从远处服务台传来了叫号的声音，一郎起身准备去取午餐，向铃川知会了一声，却见铃川依然撇着脑袋不理睬他，只好泱泱地离开了。　　

　　“你的嗓门可真大啊，大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铃川转头看去，明神薰正站在她身旁。　　

　　“明神先生……”铃川余怒未消，但面对不相干的人却不会乱发脾气，温和地说道：“刚才的事，你都看到了吗？”明神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算是默认了吧。“对于她们说的那些，明神先生有什么看法？”　　

　　明神把目光移向别处，高冷地说道：“只有弱者才会把自己的无能归咎到他人身上。自己的命，就该自己保护好。”　　

　　“谢谢……”明神的话让铃川内心宽慰了许多，“其实，她们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昨天，如果我能再努力一点的话，或许可以救到更多的人……”　　

　　明神突然厉声喝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当真认为自己能够拯救所有人？！奉劝你趁早抛弃这种愚蠢的想法，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害死自己！”　　

　　明神的厉喝吓了铃川一跳，恰巧此时城一郎端着午餐盘子回来了。明神薰与城一郎对视了一眼，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离开了。　　

　　“那人是谁？”一郎放下盘子，问道。　　

　　“一个认识的人而已……”铃川不想多说什么，一郎也不再多问，两人开始埋头用餐。　　

　　不知何故，跟明神薰说过话后，铃川感觉心情好了不少，怒气也基本消解了。看了看眼前的男友，突然感觉之前自己对他的态度确实恶劣了点，心里颇有内疚。　　

　　“一郎……”　　

　　“嗯？”　　

　　“……对不起。”　　

　　“……没事。”　　

　　一郎的回答简洁明了，话语中却听不出一丝感情，这让铃川更加内疚。而此刻她也想不出其他方法来改变这种类似冷战的现状，只能默不作声。这顿午餐在一种不愉快的氛围中度过了。　　

　　饭后，两人离开餐饮点，漫步到游乐园西部边缘的一个小树林里。据说游乐园所在的地块，原先是一大片森林。当初建造游乐园时，建设方特意留下了一小块树林，并对其进行了适当的修整，增设了许多石桌石椅，作为日后游客休憩的场所。　　

　　这里环境清幽，夏日更是纳凉避暑的好地方，所以很受欢迎。城一郎找了一个较为安静的地点，两人坐在石椅上休息。这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铃川也只是默默地跟着一郎走到这个树林的。这种尴尬的气氛让铃川十分难受，她决定先开口打破这个僵局。　　

　　这时，一郎突然从石椅上站起，朝前走了几步，说道：“沙织，有件事，我想跟你谈谈。”　　

　　“嗯，什么事你说吧？”铃川一脸茫然地回答道。　　

　　一郎背对着铃川，没有立刻开口。十多秒过后，一郎长嘘一口气，说道：“沙织，我想我们两个，还是分开比较好……”　　

　　“哎？分开是什么意思？”铃川心中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我指的是……我们分手吧！”一郎淡淡地吐出这句话来。　　

　　“分手？！你在…开玩笑吧？！嗯？！是开玩笑吧…一郎？！”铃川故作镇定般地打趣道，但略有颤抖的声音已经把她的真实情绪出卖了。　　

　　“不，我是认真的！”一郎转过身来，脸上是异常严肃的表情。　　

　　“为什么！！为什么要分手？！”铃川大叫道，却又突然降低了声音，拽着城一郎的手臂，用着近乎乞求般眼神看着他，细声细语地说道：“是因为之前那件事吗？你是在怪我对你乱发脾气吗？那事是我不对，是我错了！一郎……”　　

　　一郎把头转向一边，甩开拽着自己的铃川的手，冷言冷语地说道：“跟那件事没关系。是什么原因，你自己心知肚明！”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铃川呆呆地摇着头，早已无法冷静思考了。　　

　　“哼！还要装下去吗？那我就说给你听！”城一郎锐利的目光，如万只利箭仿佛要将铃川刺穿，她突然产生了一阵莫名的心虚。　　

　　“你消失的大半年时间里，到底干了什么？那个男人，又是谁？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干了什么？我当然是在A.E.C.O.啊！你是知道的啊！还有，你说的哪个男人？”　　

　　“自然是你在餐厅里见面的那个男人！”城一郎很不屑地说出这句话。　　

　　“你是指……明神先生？！”铃川不明白城一郎为何会提到明神薰这个人，“他只是我认识的一个人而已，连熟人都算不上。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吗？”　　

　　“哼！连熟人都算不上？！你还想骗我到几时？”城一郎的声音透露出微微的愤怒之情。　　

　　在言语的刺激下，铃川原本混乱的内心顿时被一股怒气所占据，大吼道：“城一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说我劈腿吗？！我跟明神先生认识不过一天时间，今天也只是偶尔在餐厅里碰见聊了几句话。因为这个你就要怀疑我吗？”　　

　　“偶然？！”城一郎一把抓起铃川的右手手腕，用着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她的脸，说道：“早上我离开去洗手间的那段时间，你不是跟他在一起两人还有说有笑的吗？昨日怪兽袭击事件后，在我们碰面之前，你们不是还私下见过面吗？你为什么故意隐瞒这两件事？铃川沙织，你真当我是傻瓜，以为我一点儿都没发觉吗！”　　

　　“我………”铃川咋舌。原考虑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特意将这两件事作了隐瞒，不想竟被一郎当面揭穿，惶恐之下无意识地移开了与城一郎对视的目光。　　

　　铃川的畏缩使得城一郎对自己的推断更加确信，面对着不忠的女友步步紧逼：“怎么了？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心虚了吗？还不准备承认你们两人之间的不正当关系吗？”　　

　　城一郎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利刃一般，刺痛着铃川的心。她紧咬着自己的下嘴唇，身体微动。当两人的目光再度交汇的时候，铃川已是满眼泪光：“你我四年感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一点儿都不了解吗？”　　

　　城一郎放开了铃川的右手腕，嗤之以鼻道：“感情？！你若对我真有感情，当初怎么会一声不吭跑去A.E.C.O.当什么实战队员？”　　

　　“当时我明明知会过你的！”铃川奋力争辩道。　　

　　“我加入了A.E.C.O.强袭队，可能有半年时间没法见面了，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啊！”城一郎模仿着铃川的语态说出了上面那句话，却满是讥讽之味，“这就是你所谓的『知会』吗？真是一条够简明的短讯啊！当我想联系确认的时候却已经打不通你的电话了，然后你就整整消失了大半年的时间。”　　

　　“组织的规定，成员是不可以随意与外界联系的……”铃川小声地说着。　　

　　“看来你对工作的重视程度远胜于对我的重视。A.E.C.O.是什么地方，你想加入为什么不来找我商量，问问我的意见？”　　

　　“我以为你会支持我的决定……”　　

　　“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不管什么事总是自己擅做决定，从来没有在乎过我的想法和感受。”城一郎的话语不再像原来那么激烈，平缓了许多，却出奇的冷谈，“说到底，在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也从来没有把我真正当成男友看待。你关心的，一直都只有你自己而已！”　　

　　城一郎默默地转身，也该是结束的时候了吧。铃川上前拉住城一郎的手，阻止他离开的步伐。此时此刻若再不做些什么，他俩之间便再无回头之日了。　　

　　“如果你讨厌我的工作的话，那我就辞职不干了！”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我之间的问题，与你的工作根本就毫无关系！”　　

　　城一郎将纠缠着的铃川一把推开，仿佛昨日之景的重现，铃川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推倒她的却是她最爱的男人。城一郎没有再看铃川一眼，毫不留情地转身径直离开。　　

　　“一郎……”　　

　　铃川哀求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想要唤回那个自己深爱、也曾经深爱过自己的男人。城一郎那原本坚定的步伐迟疑了。不，应该说这个景象仅仅存在于铃川那已被泪水湿润的眼中。又或者，这只是铃川一厢情愿的奢望而已。那熟悉的背影变得扭曲、模糊，然后消失。　　

　　一郎，不会再回来了……　　

　　万种情绪涌上心头，铃川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现在这种情况，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而现在自己又该做些什么，怎么去做。这个地方，只有铃川一个人，没有人会来安慰她，也没有人会来告诉她该怎样面对，任凭一个年轻女子在无助地哭泣。不，这里并非只有她一个人。铃川没有发觉，在距离她不远处的一个大树后面，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目睹了一切的明神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就仿佛他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一样。　　

　　这时，原本万里无云，连一丝微风都没有的天气，突然间狂风大作，穿梭在树丛间的风声交织着树枝剧烈摆动的“沙沙”声，佛如上天的悲鸣，又似恶魔的嘶吼。被挂落的树叶在狂风的肆虐下杂乱无序的四处飞扬，如同无法掌控的命运，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不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