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闲来无事抽测小娃娃的读书情况,瞧着这精致软萌的家伙摇头晃脑背着文章,心中渐渐满意了舒心了,伸手碰茶只听得一声:
“愿回锦绣时,共赏牡丹吟。”
手顿住了,听得茶盖撞了杯盏的清脆声才发觉茶水翻涌烫了手。
杜欢娘正巧来送羹汤,轻轻“哎呀”了一声,上前来用帕子替我擦着手,眉间尽显担忧之色:“怎的这样不当心。”
她抬眸柔柔道:“可有烫了手。”
杜欢娘。
我怔然。
我无数次的幻想过杜欢娘会以这样温柔的声音与我说话,如今,却觉得恼怒起来。但我知道不该与眼前人争执,起身,闷闷走出去。
本是小门小户的书生,得了这样秀气的夫人应该是要满足的。
毕竟当年那个妖娆妩媚的杜欢娘,救你后半生的荣华富贵时想的也是她自己的名声。
那样柔柔软软的轻盈灵动的声音,听着舒服坦然,如今却觉着不如故人的婉转娇媚有着韵味来。
杜欢娘的嗓子当年在升云坊可是头牌,醇厚柔和的嗓音娇娇地唱着小曲儿,黄鹂鸟一般清脆悦耳,尾音缓缓地打着旋儿在心头漾开,进京赶考的书生也被引得驻足观望,简直连清水都化作酿酒,酥酥的余味悠长。
促狭的长眸微眯着,白净的肌肤点染着胭脂粉,她倚在床边把玩着一支银钗。香气萦绕,熏着人意乱情迷。
她最终放我走了,说了许多不知廉耻的话羞辱了我一番,瞧着却无什么坏心思,只是拿我寻乐。
聊了半晌,临走时叫我警醒着。
我当时不过是个八品小官员,舅舅拉着我我才来这烟花之地,杜欢娘说官员来这儿有辱名声,皇帝抓得严,是那舅舅贪了你的学识,有意让你因此获罪。
是的,她说的正巧。
我走得及时才没有被牵连。
此后便有几次书信往来,统统是她向我询问一些诗书,最后总要再戏弄我几句。
那荤话说的……
她说她等着一位有钱人好心人为她赎身呢,余生安安稳稳的也就过了。
我离京赴远方,也与她保持着书信。对旁人只说京城有亲人。离京前见了她一面,倒也无牵无挂走了。
造化弄人。
李大人被人陷害到她这儿来,那正直清廉的人儿醒来一瞧见她,径直投水身亡了。拦都拦不住。
她写信来跟我讲了,字迹都颤颤巍巍的想必心里怕极了,盼着有位金主儿早早把她赎出来再不干这害人的勾当。
只是等我再去寻她时,得知她与老鸨起了争执,竟也落水,被救起来郎中说是嗓子要不得了,便任她自生自灭。
她死了,便有新的杜欢娘顶替上去。
声儿仍是娇娇的。
她没能等到她的希望。
我最终也把那假的杜欢娘迎进了家门。
欠的命债要还。
红颜薄命,身不由己漂泊半生为旁人夜夜笙歌的杜欢娘,饶是再聪慧狡诈,
最终不也输在了这奴籍上。
“公子说着什么话,欢娘不过是个……”
她轻轻吐着烟模糊了她的眉眼,妩媚多情的脸上平平淡淡不悲不喜,仍捏着那宛转悠扬的调子。
“……是个不入流的歌妓。”
有那等见识和天赋,却是个女儿身。
“欢娘比不得公子这般拼命,只等着有官人的银子来,余生便是飞黄腾达了。怎的,你也有这打算?”
声音提的不高却拖的老长,当时她正玩味儿地看着我,我是个死读书的读书人,受惯了那枯燥死板的诗文,当时只顾着害臊了。
如今想想,只是一个受尽了这世俗委屈的女子,毫无作用的一声悲叹罢了。
叹完了,曲儿是照样要唱的。
这声泣血的悲叹又换不得绫罗绸缎山珍海味。
杜欢娘死了,定是没有人为她唱一曲哀歌的。
她生平为旁人唱了那样多的小曲儿,最终竟听不到别人为她唱一支。
年老色衰的歌妓,逝去后散落了一地的风尘,留了一曲绝唱,一世空欢,最终落得一个无人相送的下场。
而我呢。
如她所愿,走上了锦绣前程。
那些痴情人穿过了这么些年的风雨,舍弃了功名利禄,为红颜折腰,丢了书卷,抛了墨香气儿,究竟值不值。
我心中早有答案。
旁人的我管不着,娶了假的杜欢娘我也不怨,一生追求书中至善至美人性纯良的我,到底不过是个站在至高点瞧着人间繁华。
悲苦啊,早让旁人吃尽了。
心中思绪万千,耳畔还回响着她娇俏多情的话。
我们最后的交谈,停留在了我离京之前。
“若当年的杜欢娘还在,你会娶她吗?”
定了定心神,回答:
“不会。”
“瞧瞧,你也无什么情份。”
“早些走吧,公子。跟我呆的久了,毁了您的名声。”
“我还要等我的客来,用银子为我赎身呢。”
“你等到了吗杜欢娘,别做无谓的空想了。奴籍,你靠那些无情无义的男人摆脱?”
“……”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曲儿,她高高地唱着,用那娇柔宛转的嗓子。
我终于没有听到她用柔柔的声音唤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