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奴隶生涯

　　　　屋里一派斜阳将尽橘红满盈的景象，纤纤细尘在屋里很有规律地慢慢飘浮，看上去就像静止不动。

　　林意欢还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没有了疼痛感让她龇牙咧嘴做活动，她竟然觉得很无聊，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儿……怀念。当然她很快就在脑子里抽了自己一巴掌，把“怀念”这个词儿扇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睡的这张床是临窗的，几束光线从她头顶的窗格里照进来，细细的浮尘在她眯成一条线的眼前慢慢地旋转游动。她一手垫在脑袋下面，一手伸出去在那些细尘上一张一合地抓。她那只手的食指上戴着一枚很不起眼的指环，嵌进她肉里，与她融为一体，指肚上留下来一条细细暗暗的红线。

　　门涩涩的吱呀一声，一人的影子长长地映进屋里来。那影子在地上滞了一阵后一闪，踏踏地响起来脚步声。

　　林意欢赶紧放下两手在身侧闭上眼睛，做成一副规规矩矩昏迷不醒四肢折断动弹不得的睡姿。

　　那人走得很慢，或说走得很沉重，每一步都感觉他抬腿在半空悬了很久才慢悠悠地放下去贴在地面上“踏”的一声，然后再过好一阵才又听到“踏”的一声。

　　林意欢方才醒来将屋里情形看个大概，从门口走到这张床应该有十来步的距离，可那人足足花了得有一刻的时间。虽然，一刻并不长，但关键是要看怎么个比法儿--正常人走十来步需要一刻钟的时间吗？

　　除非他不正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意欢已经猜对了。

　　那人走到她一侧的床边，挡住了她脸上半边的光，但却只是立着，毫无动作。她一只眼睛睁开点儿缝隙，看见他穿一身如墨还如碧的衣裳，负着手，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在余晖下呆滞地看她。

　　但是，她依旧看不清楚这人的脸，余光耀眼是一分原因，其余九分皆是因为这人似乎并未束发，不，这人根本就没梳过头发，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好像树根一样虬扎盘旋，扑在那一双英气十足的眼睛两侧虚虚实实挡着大半张脸，硬巴巴一片搭在他肩前。

　　那人望了她一阵，转身又很慢地踏着步子往门口走。

　　不知道是为什么，林意欢忽然觉得鼻子很痒接着又涩得很难受，难受得她想，她想……

　　“阿嚏！”

　　那人缓慢拖沓的脚步声忽然停了，瞬息之间闪身到床前，一只手掐住林意欢的脖子将她牢牢钉在了竹床上，方才还有些呆滞的眼睛里杀气翻涌，眉间一枚赤红色纹印灵光充盈，怒火阵阵。

　　然后，林意欢就开始了她的丫鬟生涯，因为她并不喜欢“奴隶”这个词儿，听着很不像是个人而更像是一条必须保证忠心而不能有半点儿自由被人永远套着铁链牵在手里的好狗。所以，林丫鬟决定向老爷好好表现，避免沦为奴隶或是好狗的悲剧：

　　一、打扫清理房间（她自己加的）；二、打扫清理庭院（她自己加的）；三、上山摘花。

　　老爷让她做的只有第三条--摘花。摘花来干什么呢？编花环。编花环干什么呢？这个……她需要知道吗？她想知道吗？

　　显然，她对此并不感兴趣，当然，她也不需要知道。她感兴趣并且需要知道的就是上山摘花哪一块儿地方既能摘到花儿又能保证她挖到足够自己饱餐一顿的野菜野菇，然后再趁着老爷拿走花环去秘密行事时，找个地方捡几根树枝生一堆火把菜烤熟了吃。

　　对的对的，你没有看错，就是烤了吃。也不能说林意欢这种吃法太过前卫，怪就只能怪老爷家里并没有锅碗瓢盆一类人生存必备的工具。

　　也许你很无语，想问为什么林意欢一介修仙大派的弟子修了七年的仙还要靠这些果腹，这用林意欢的话来解答就是“悔不当初”。

　　林意欢说是在擎顶山待了七年，可实际上她真正修习的时间少之又少，大多时间她懒懒散散懒懒散散。于是，至今她连辟谷这关都没能捱过去，自然就只能悔不当初地跑来啃野菜了。

　　再者，她现在吃也不是为了她一个人吃，而是两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人一个法器。

　　她右手食指上的那枚指环。

　　这指环是她一次穿到魔界那一半封洞时无意间从一个打盹儿的白发老爷爷那儿顺手牵羊拿的，也不对，她当时其实并不想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小勾当，只是手贱上去摸了一下，这指环就从那老头儿手指上一松缠到了她手上，揭都揭不下来，戳那老头儿，那老头儿就一边倒下去，死了。她也不知道这指环是干什么用，反正是知道这家伙伸进她肉里无时无刻不在喝她的血。她要是再不弄点儿什么东西补一补垫巴垫巴，恐怕会血尽，人亡。

　　想想真心难过。人家都是莫名其妙获得一件法器然后大杀四方，她也是莫名其妙获得一件法器然后却还要把这法器当亲爹老祖宗一样地供着，血还没日没夜地喂给这小祖宗，自己还做不了主。唉～

　　“这都什么世道啊！”

　　林意欢一边大发牢骚一边举着自制无味烤菜串满口满口大嚼特嚼，朝着那间她无比熟悉的小竹屋走。

　　真的，不是她没有上进心，实在是……她爹说得对，这家伙真的是个怪透顶的怪人。圈人回来，不跟人说话也不让人走，整天就让这人给他编花环呐编花环。她当然也心生过歹念，学她爹趁老爷睡觉跑过几回，但是，一，她爹当初也没告诉她“落下悬崖”的地点竟然是封山，所以她不认识路，怎么会知道封山的万丈深渊下哪条路能通上去；二，老爷的反应和速度实在是让人，让她望尘莫及啊。

　　TMD，老子跑了大半夜的山路，你眨眼就把老子带回来了，平时怎么不见你跑那么快呀，啊？

　　她爹是怎么离开的？老爷没兴趣了就放了。她呢？老爷什么时候会对她“没兴趣”？两男和一男一女之间，哪个可能性大啊？

　　她走到了围着小竹屋的那一圈颇有诗情画意的竹篱外，垂首深恶痛绝地叹了一口气，一抬头，她眼泪花子都感动得直飙啊。

　　那熟悉的背影，垂立两侧宽大的衣袖，不宽偏细的……腰。

　　柳肃言，柳肃言来接她了，哈哈哈哈哈，柳肃言来接她回去了，再也不用被这个老怪物继续纠缠下去了，哈哈哈哈……

　　只是，柳肃言今天怎么好像没有束发，乱蓬蓬的她都差点儿没认出来，而且所穿衣物怎么是……这个颜色（墨绿色）。

　　林意欢手脚并用过去扑在“柳肃言”背上又吸鼻涕又掉眼泪，完全不顾男女有别的世俗规定整个人都趴在“柳肃言”身上蹭来蹭去，还十分委屈地抽泣着：“师尊，师尊！”

　　她从来都没有如此期盼过柳肃言能出现在她面前，也从来没有如此虔诚地称呼“师尊”。事实上，不论现在是谁来，只要能救她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她都会无比虔诚地痛哭流涕再献上她无比热忱的怀抱。

　　这么想可能有点不要脸，呸！太不要脸了！但和命比起来，脸算什么！

　　林氏生存法则之一：要脸不要命，要命不要脸。自然……选后者。

　　“柳肃言”一动不动地站着，但林意欢能感觉得到，他的心脏正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一男一女保持着这样的站姿僵持了一阵，“柳肃言”忽然在她手上拍一拍，很痛苦很嘶哑地叫了她一声：“翼儿！”

　　翼儿？柳肃言不是都叫她欢儿的吗？还有这个声音，这身墨绿色的衣裳，不会这么糗吧？

　　怀抱着的人缓缓朝她转过来，她实在是想不好该如何形容这张脸。乱上天的头发遮住脸，寒星似的眼睛泪光闪，额间赤红色的纹印暗暗不显，整张脸上痛苦有之憔悴有之欣喜亦有之。

　　老爷这副模样和柳肃言确然有八分相像，尤其是林意欢和他还保持着如此近的距离，就更像了。

　　可是，你们这一个两个都拿老子当替身用真的好吗？

　　老爷已经深情款款地盯着林意欢看了，一丛乱发下遮盖的嘴唇隐隐看见牵牵扯扯好像很费劲地弯起来。良久，他欺身压过来，低声道：“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