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萍水

远处的山黛，以毫不利落的边际隔断了一小片天空，青与蓝与白模糊的不明界限，像饱蘸了重彩的泼墨，被一笼轻纱似的薄雾调和后，温婉宁静，却丝毫不沾染一点矫揉做作的意味。

这便是姑苏。

山峰最陡处，有一条蜿蜒曲折的石阶，此时是寅时，正是人迹稀少的时候，石阶上只有一仙风道骨的男子，像是三四十岁，身后跟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姑娘，大约是五岁的样子。

女孩规顺的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襟，小心的跟在男子身后走，不肯多说一句话，两眼却四处留神着，熟悉着周边的环境。

“走上去就到了。”男子稍一侧身对小女孩说着，“累了吗？”男子伸出手去，想拉那女孩一把，女孩却惶恐的行了一礼，摇头道：“谢宗主好意，阿裳不累。”

男子温雅一笑：“你不必如此生疏。”女孩不语，又行了一礼，其实她现在已经觉得又累又饿了。

终于爬到了最顶上，女孩子悄悄松了一口气，再往里走，一片石壁映入眼中，惊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石壁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字，男子看着女孩瞪大了眼睛，有点趁时的说了一句：“这是我云深不知处的家规，一共一千三百条，皆须谨记。”

一千三白条？女孩心里不禁暗暗叫苦，早就知道姑苏蓝氏云深不知处死板守旧规矩繁多，没想到竟是这样繁多……

这里就是云深不知处了，男子是此时的蓝氏宗主蓝诺，也就是蓝曦臣的父亲。

“日后你便就在这里，我与你姨娘一同教你道法，可好？”蓝诺有些怜悯的拍了拍小女孩的头，小女孩只觉得鼻子一酸，拼命忍住眼泪，重重的点了几下头。

已经好久没人这么温柔的对自己说过话了。

快入正门，蓝诺却突然想到什么，携着女孩绕到后山，女孩知道自己不宜被太多人看到，更加屏息凝神，继续前行，但见一丛翠色，竹影斑驳，亭亭净植。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

女孩仰头望见竹影倥偬，分明不是还修习之人，内心却忽而平静了一时，竹林将尽，女孩嗅到了些许玉兰的香味，“蓝宗主，这……”女孩开口想问，待眺到远处一抹清窈身形，却一时语塞，说不出话了。

远处小小的一方庭院，里里外外却都被种满了玉兰树，几点树影陈杂，一间古朴简易却十分精致的凉亭，被掩于枝桠交错间。

一女子斜坐于亭柱前，微微阖眼，似是睡稳了，左手却捏了一柄团扇，一下没一下的在胸前拍打着。蓝诺轻步走进，有意不去打扰她，只与她身旁侍女微一额首，意是不需扰她，自己也在她对面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这也有了些声音。女子被惊了一下，才慢慢睁眼，三十出头的年纪，岁月却不忍划伤她的脸旁，只在她眉眼间留下了些许成熟的风月，和那泛皱的眼波中隐匿的一抹温柔乡。眼底澄澈像一汪清亮明静的深潭，一望见底，嘴角总爱含一抹笑，温婉得体却又略带些惆怅，殊不知，那是这姑苏易碎的山水赠予这女子的最好的礼物。额前系着的云纹抹额，更加印证了她的身份，便是当时的蓝家主母，蓝芸蓝敏若。

蓝敏若见蓝诺，虽神情未变，眸底却添了明媚的一抹亮色。“何时回来的？”“刚来，以为你睡了，未想吵醒你。”蓝诺轻抚上了她的肩，扶着她坐起：“夫人今日身体如何？”“还如以前那般。”蓝敏若抬眼却见蓝诺身后的小女孩，神色才变得有些迷茫：“这孩子……”小女孩紧张的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蓝敏若面前：“小女安陵裳，见……见过蓝夫人！”

“安……安陵？！”蓝敏若突然面色苍白的可怖，猛地咳嗽起来，“芸娘！秦艽，你先带阿裳下去！”蓝诺赶紧从自己腰际玉带里面拿出一瓶丹药，亲自喂蓝敏若吃下去，名唤秦艽的是蓝敏若身旁年纪最长的侍女，立刻领会，携着安陵裳出了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