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东郊某疗养院。

“这个地方很适合疗养。”庄恕眸光眺望着远处，望及之处尽是青山绿水，环境很是幽静。

傅博文领着他走上天台，端起圆桌上的茶壶为他倒了杯茶，“我原本是想离开城市的环境，把压力卸下来，没想找这么好的地方。”眸光眺望着远处，幽幽轻叹着：“这个地方是我一个老朋友经营的，婧瑶推荐的。他们都坚持让我住在这里，还好，我负担得起。”

庄恕沉默着没有搭话。

“庄教授，我很意外。”傅博文转眸怔怔望着他，眸光有些复杂，“我没想到，除了婧瑶，第一个来看望我的，居然是你。”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和一丝隐晦的失落。

“因为觉得我是扬帆的人？”庄恕神色平静的看不出情绪。他心里清楚，傅博文更希望今天来的是谁。

傅博文不禁失笑，半开玩笑的说道：“现在该说是婧瑶的人了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然道：“是谁的人都不重要了，你能来，我已经很感激了。”

“我很敬佩您的勇气，能够在大庭广众之下，坦白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有手术内情。”庄恕语气平淡，带着一丝诚恳，就这点而言，傅博文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

傅博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轻叹道：“说形势所迫可以，说自我反思也行。人这一辈子，总要有几次坦然面对真实的自己，只不过，我选在了事业结束的当口。”

“傅院长说得好，人很难得面对真实的自己。”庄恕眸光复杂的望着他，朗声道：“陆晨曦对我和婧瑶说，无论您做过什么，在她心目中，你还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诚实的长者。”

傅博文苦笑着摇了摇头，眸光微微有些暗淡，“她是把我看得太高了。而婧瑶怕是不这么认为吧，她有没有对你说过她对我的看法？”

“她也很敬佩您的勇气，我看得出来，她也失望难过。”庄恕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傅博文的神情变化，“她看过您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在陆晨曦面前装得若无其事。”

傅博文神色微微一变，眸光中透露着几分羞愧，“是我辜负了她对我的信任。”语气很是涩然。

庄恕静默地望着他不语。

傅博文面无表情的抬眸望着他，“庄教授，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庄恕心中冷笑，终是按捺不住了。

“你现在是世界闻名的胸外专家，为什么会接受扬帆的聘请？”傅博文眸光灼灼的紧盯着他，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是有什么隐情吗？”他始终不相信他来仁和的理由会是他表面说的那般简单。

庄恕不为所动，神色镇定的回答：“来仁和，一方面是扬主任请我到胸外科推广我的个人从医经验。”语气微微一顿，“另一方面，我有些私事需要处理，必须在这里完成。”眸光晦暗不明的迎上他满含探究的目光。

傅博文微微有些讶异，“庄教授在仁和还有私事要办？”心里微微提高警觉。

“是的。”回答的很是坚定，“我就出生在这里，我的母亲当年就是仁和胸外科一名护士，您应该还记得她吧，她叫----张淑敏！”

傅博文神色猛地一僵，这个熟悉的名字生生困扰了他三十年，一刻也不曾忘记过。

“你是小斌....”傅博文眸光复杂的望着眼前变得让他完全认不出来的故人，很难将他与记忆力那个瘦弱男孩联想到一起。

“好久不见，傅叔叔。”庄恕神色如常的微微欠身。

傅博文缓缓站起身，手搭在玻璃围栏上，目无焦距的望向远方，似是带着几分回忆，“我记得当时你被送去了福利院，后来就再也没了消息。”微微犹豫了一会，“婧瑶和晨曦知道你的身份吗？”

庄恕眸光一顿，他心下有些不确信，“不知道。”一语双关。

“也是，上一辈的事没必要再牵扯到他们身上。”傅博文点头，语气里带着怅然。

庄恕神色庄重的向他问起自己的母亲。

傅博文一下陷入回忆，那是一个独立能干、善良敬业的医护人员，在丈夫牺牲后，独自一人抚养大一双儿女。

“没想到你母亲会出现那样的工作失误。”

庄恕眸光不由得泛冷，“工作失误？”

傅博文不敢直视他的眸光，微微别了下头，轻叹道：“是的，我当时开的医嘱是注射利多卡因，不知为何，你母亲却给陆中和注射了青霉素。事后，院领导考虑到你们的家庭情况，将你母亲调离临床，发配到同等待遇的图书馆工作。可你母亲一直不愿意接受这样的处分....四处申诉。”

庄恕微微朝他逼近两步，眸光冷冷的盯着他，“我母亲一直坚信自己是按照医嘱给病人注射。她当时说，她从药房取药时取药单明明写的是利多卡因，但事情发生后调查组从药房调出的取药单却不是她亲自签字的那张，而是被人伪造过的。”

“当时的医院管理没有这么严格，护士都是手抄医嘱去取药。你母亲可能是手误或者口误，取错了药。”傅博文微垂着眼眸，语气沉沉的说着，“我知道，在你心中，母亲的形象是完美的，所以经过这么长时间了你难免将一些臆想加入事件中，将有损母亲形象的东西抹去，不自觉添上对母亲好的解释，造成了对事件的误判。”

庄恕心里涌起一股怒意，沉声将他的辩解击得粉碎，“那顾主任呢？他的说辞你又怎么解释？”

傅博文身子猛地变得僵硬，这句话将他心底的阴暗和羞愧生生撕开，暴露在阳光下。如果说张淑梅的事让他心生不忍，那顾学林便是让他寝食难安。

“当年事发之后，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母亲的说辞，只有顾主任坚信，为我母亲向上级申辩，请求上级领导重新开启调查。可就在顾叔叔在去接收结果的路上，发生一场车祸，顾叔叔和敏怡阿姨死在了那场车祸当中。”庄恕眸光灼灼的紧锁着傅博文，眸光中带着毫不掩饰审视和探究。他从明婧瑶的调查中得知，当年顾叔叔夫妇的死不是一场意外，他不相信会有那么凑巧的事，心中自是起了疑心。

傅博文心里一片混乱，羞愧、悔恨、苦痛交织而来，无情的击撞着他的心，让他几乎稳不住身子。

庄恕却不愿就此摆手，冷声接着说：“这逻辑上有问题。如果我母亲真的犯了这个过失，她为何选择比接受安排要差得多的申诉？宁愿冒着失去工作，失去收入来源的风险，坚持己见的四处申诉？”

傅博文木然的垂头，“对不起。”这三个字他不知说了多少次，他现在能说的也只有这句道歉，“最初‘青霉素过敏致死’的结论，是修主任下的。但我相信他下这个结论是确实确认死者的死因是这个。毕竟患者有严重的青霉素过敏史，他所有症状也都符合青霉素过敏。而你妈妈当天，又确实为了接你妹妹，提前二十分钟下班。所有现象，都指向护士疏忽，拿错了药.....”

庄恕声音沙哑，“如果我母亲提前下班不是顾主任批准的，如果顾主任当时不是跟修主任关系势如火烛。你说，一个是多年工作业绩最出色、得过无数奖项的优秀护士长，在她坚持自己绝对没有拿错药剂的情况下，会那么快地定案吗？顾叔叔会在峰回路转的关键时候，突然意外身亡吗？”语气里没有了愤怒，有的只是疲惫、失望和冰冷的讥讽。

傅博文悲痛的闭了闭眼，没有出声辩解。

“那场医疗事故本该作为医学进步的教育，可却成为了三个家庭的悲剧。”庄恕带着几分悲悯，眸光锐利的盯着他，“更何况，当年有人亲眼看到我母亲从药房取出的是水机而不是粉剂，对此你又怎么解释？”

傅博文猛地一下抬眸，“谁？”心里却有了大概的猜测。

“是谁你不必知道，但我说的是否属实，你自己心里清楚。”庄恕眉头紧皱，语气冷冽得让人心底生寒。

傅博文不由得升起一丝愠怒，“你是在指控我？”

庄恕不甘示弱的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冷厉带着一丝隐忍，“不仅是你，还有你背后的那个人。”

傅博文心跳骤地一滞，眸光严肃郑重，“我是当年陆中和的主治大夫，没有什么背后的人！”

见他这般袒护那人，庄恕心里越发发冷，“修敏齐当初是仁和的胸外副主任，是你的上级大夫！”

“庄恕！”傅博文语气冷肃的打断他，“修老师虽是我的上级大夫，但陆中和的医嘱是我开的，他只是循例签字，和此事没有一点关系！”

庄恕按捺不住内心翻涌的怒意，语气有些尖锐，“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你们心里清楚！我一定会彻查到底！”不管是为了母亲，还是陆晨曦一家人，更是为了正义献身的顾叔叔！“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们秉承着医者的良知，主动站出来承认，不要闹到最后彼此都难堪！”

傅博文被他这番话激怒，冷声叱责：“庄恕！你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仅凭一些莫须有的揣测和怀疑，就要诬陷我和修老师吗？！所有的证据和调查结论都在卫计委封存，如果你有怀疑，我可以出面调取，任由你去核实！但在此之前，希望你不要再恶意揣测！”说完，扬长而去。

庄恕神色晦暗的站在原地，抬眸望了眼碧水蓝天，心底的剧痛蔓延至全身每一个角落。

天气瞬间骤变。

庄恕神色落寞的走出疗养院，突如其来的大雨将他全身打湿，似有察觉般的转头。

傅博文撑着伞站在天台上，眸光复杂的与他对视一眼，又转身离开。

庄恕怔怔地站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因为换了新工作，每天忙着上班，没时间更新，让各位小宝贝们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