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断了朴智旻的电话后,我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将头耷拉在正搭在面前的天台护栏的手臂上。
听到了不远处排练现场的进行曲,想起刚刚看到的,在主席台上田柾国和李智恩交谈愉快的样子。
夏天的桑榆树有着大大的叶片,从主席台侧边的荫蔽伸出来,将他们遮挡在光影的另一边。
艳阳高照,而我却在光亮的这一边。
他大概都没有发觉我离开了吧。
突然心情变得很烦躁。
一定是因为这该死的进行曲,从小学播到现在,一点创意都没有,扩音器陈旧的声音拐过边边角角,还是会传到我所在的这栋教学楼的天台。
这种无处可藏的奇怪感觉。
明明也生活在一片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却总觉得有什么在我和他们之间形成了一层薄膜。
分明可以透过它感受对面的温度,但还是像窒息一般,头脑发蒙的难受。
裴云清,你真是糟糕透了。
无论以什么样的身份生活在什么样的圈子里,你都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一个。
如果在福利院的那一天消失掉就好了。
…
我把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想把喇叭传来的和脑袋里的那个声音屏蔽掉。
却不可抑制的掉入了回忆的怪圈子里。
“你必须把这瓶入院水喝掉,这是这里的规矩。”那些自称有‘资历’的孩子们嬉笑着将一瓶不知道掺混了什么肮脏东西的饮料瓶丢到她的面前。
那边的孩子们说换了福利院会很不习惯,但是小云朵没想到还需要改掉很多习惯。
比如喜欢一个人静静的看其他孩子们吃完饭后再默默走过去,乖乖吃掉剩下的,再把碗筷收拾好,这样做的话阿姨都会在打理时多分给她一个糖果。
再比如喜欢在其他孩子们玩耍时,自己坐在一旁数着树叶的影子,等他们一哄而散后,再在他们制作的沙雕上画上可爱的图案。
记得阿姨对她说过:“如果有小朋友主动跟你说话,那他一定是想要跟你做好朋友,你一定要对他友好的笑哦。”
她从来都没有好朋友。
小云朵看了看摔在脚边的塑料瓶,那里面脏兮兮的,看得出酱油的颜色,底子上还有着肉眼可见的沙粒在缓慢流动。
看起来就很不好喝。
小云朵努了努小嘴,有些害怕的将小手藏到背后,贴在身后的墙上。
“你…你们,想和云朵做朋友吗?”
讥笑声像雾气一般扩散开。
在耳边一遍一遍的放大。
“哈哈哈哈! 这个新来的不会是个傻子吧?”
“我看她长得还不错,没有脑子吗?”
……
小云朵脸上还是友好的笑容,头却渐渐低了下去。
有什么不对吗?
我明明已经很努力的在改变了啊?
“对!我们想和你做朋友,只要你把这瓶水喝干净,我们就都和你做好朋友。”
不停扣着墙壁的小手展开,小云朵吸了一口气。
好朋友。
这个词汇真是太陌生了。
要试一次吗?
手渐渐向地上伸去。
一点……
却在触碰到它之前被一只脏兮兮沾了泥土的鞋子踢开了瓶子。
“喂,你们也太无聊了吧!”
男孩稚嫩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小小一只挡在她的前面,就像是护犊子的小鸟。
“啾啾,你别太过分啦,我们只是在欢迎新来的小朋友而已,什么叫无聊。”一个胖胖的领头男孩作势向前一迈步。
那个叫啾啾的男孩却退了一步将小云朵严实的堵在后面。
“你们再这么做,我、我就去告诉卢阿姨!看她怎么收拾你们!”男孩的声音有些发颤,但是保护的姿势却丝毫不会动摇。
那些对立的孩子很是害怕卢阿姨眼睛一瞪挥舞鸡毛掸子的模样,便自讨没趣的走开了。
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干净,照在小男孩洁白的脸上,像是白白的糯米团子。
他的眼睛像是颗很大很亮的葡萄,就是有时候阿姨会给她的,很大很甜的那颗葡萄。
小云朵看得久了,眼睛有些发酸。
他笑起来一定很甜很甜,就像葡萄那样甜吧。
“你叫什么?”他看着女孩,背着光,模糊着他的轮廓。
“我叫云朵,就是天上白白的云朵。”云朵指着分明碧蓝无垠,毫无一片云朵的天空怯生生的回答。
“我叫啾啾,你的小名真好听,那我以后就叫你小云朵吧。”啾啾笑了笑,拍了拍小云朵身上的土。
“以后你别随便就相信别人,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叫做朋友的,朋友是相互守护的存在。”他不停地嘟囔着,小手依旧在小云朵的小棉袄上拍来拍去。
“那我们会是好朋友吗?”
男孩手上的动作一顿。
一抬头就对上女孩真挚水灵的大眼睛。
脸上有些发热。
“嗯,会的,我以后会守护你的!”
“那拉勾。”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干净的空气,干净的阳光,干净的灵魂在那个晚秋相遇。
也是从那天起,小云朵的生命里有了新的词汇,就是好朋友。
也是她生命中唯一的词汇。
愿为之灼烧一生的守护。
小女孩开心的笑倒映在男孩乌黑的眼底,巧笑盈盈。
“啾啾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外面太冷了,我一定是感冒了。”
男孩腼这脸推搡着女孩,把她转了个向往屋里推。
“可是感冒不应该会发烧吗?要我摸摸头吗?”
小云朵依旧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向红着脸的啾啾。
“……你等等!”
啾啾停顿了一秒后跑进了屋里,过了半分钟后跑了出来。
撩开刘海把滚热的脑门放在小云朵的手心。
“喏,我就说我发烧了吧?”
“哇塞!真的好烫!我们要去医院打针吗?”
“……”
啾啾一头黑线无奈的看着开心的将两只手放在自己脑门上 取暖的某只,头一次感觉自己对漫无目的的人生充满了期待。
不过这总比一个人有趣多了!
福利院屋里,卢阿姨抿着嘴看着窗外的两小无猜。
笑语道“傻小子,拿着暖壶就往头上靠,可是吓死我了。”
总有一些人,他在千里迢迢的路上,而你在路的尽头,有时候不用回头,你也知道有那么一个人,他在你的身后,光是想想,嘴角都会抑制不住的高高扬起。
而我以为,他会一直在那里。
可是我一转身,才发现原来只有我一个人留在那里而已。
烦闷找上门,有气没处撒。
我猛的一抬头,一甩手,扒在天台的护栏上。
打算一声高喊励精图治。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随着我高昂的一声,一瓶红色瓶身的易拉罐应声落地,滚了几滚停在了不远处的电箱门后面。
我认得那个嘴巴咧到耳朵的旺旺牛奶,因为他刚刚还在我的左手边咧着大嘴巴嘲笑我连个大活人都寻不到。
此时他脸上受了伤,被我凌厉的掌风打落,滚在了距我两米远的视角盲区电箱门后。
我想这是他的报应。
所以我觉得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当我的脚步走到了楼梯口,我的手落在了门把手上。
我停顿了两秒。
因为回想起,自己是刚刚励精图治的那个人,应该洗心革面为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而努力奋斗。
所以这不是一瓶普通的旺旺牛奶,他是在考验我。
考验我是否有决心去找到我想找的那个人。
于是我毅然决然的转身,向着他的方向昂首阔步。
这一刻,那运动场传来的进行曲仿佛是为我而奏响。
这一刻,我伸出了双手为社会做出了微不足道却十分重要的一个点滴。
这一切!
都在我看到了电箱后面用啤酒瓶堆砌而成的啤酒山后戛然而止。
因为我越过重重耀眼的金属光泽,和泛着白色的啤酒花,看到了握着啤酒罐的那双修长的手。
而那双手的主人,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脸。
现在好像不是说他的侧脸很帅的时候。
现在应该是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闪身离开的时候。
因为这个无事学花泽类在天台借酒消愁愁更愁的非主流少年,就是最近在我的悲哀人生里反复出现的那个人。
金 泰 亨。
当然我也不会忘了,这是让我写了两万字检讨的始作俑者之一,已经昨晚在默沉里见过我第二人格的酱油瓶。
加上之前的新仇旧恨,我也坚信裴云念那个家伙不管昨晚对他说了什么,也一定只是伤口上撒盐再添一把火而已。
一个无法控制自己的人格障碍患者,潜在的他杀人现场的目击者。
所以,综上所述。
金泰亨此时看到我的心理活动。
杀了我,煮了我,还是蒸了我,这一才是他纠结的主要源头。
我的双脚已经先一步行动,开始在地上尽量小幅度的摩擦,远离这一是非之地了。
我的双手离开了咧着嘴的罪魁祸首旺旺,将校服领子果断向上一拉。
咔嚓!
卧槽!夹到了我的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内心一万句mmp!
但是我不能叫出声!
这下巴肉真的是肉连心啊啊啊!
“你要到哪儿去。”
就在我只需要一步之遥就可以逃离大魔王的魔爪,回到那个视角盲区的电箱那边时,好像是掐好点一样。
如之前的几次狼狈模样,金泰亨总有一种把什么都掌握的清清楚楚的方寸。
我真是毙了邻居家小花的大白。
深呼吸,我应该习惯大魔王的日常生活。
这样没准还能锻炼我的小心脏。
“同学?我们认识吗? 哦天哪!不好意思,是我的旺旺牛奶吓到你了吧,我这就捡起来。”
我回头看了眼大魔王依旧手握啤酒杯四十五度悲伤望天,眯眼假寐。
期望着我的蒙面立领再加甜腻台腔可以蒙混过关,或者说可以恶心到他,放我一马。
“裴云清你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
我能说什么,我现在巴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丢不丢人裴云清,你说说你能不能不要什么傻事都办的明明白白的好吗?
“呃,对不起我就是捡一下易拉罐改善一下环境,没想到您在这里,我先撤了,您继续继续啊。”
根据我观看以往的悬疑剧套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这一套貌似对大魔王依旧不起作用。
“你还真是爱捡垃圾啊,不过你爱乱扔东西的毛病也得改改,还有,你没事干在别人家天台乱叫的毛病也是。”他不耐烦的掏掏耳朵,斜着白眼瞥了瞥我。
话里不无醉态。
……
所以之前我在旁边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对吗?
还好我跟朴智旻打电话从来不叫名字。
不然被他发现了我可能又会被从坟里挖出来鞭尸三遍不带停。
所以现在我该怎么办,呜呜呜呜,大部队!老班!我头一次这么想念你们!
金泰亨扭头就看到裴云清咬牙切齿恨不得从天台跳下去的模样,从鼻子里哼笑一声,又闭上眼睛抿了抿罐子里苦涩的酒水。
“看来今天是裴云清本尊啊,真是万幸。”
……
他刚说什么?
本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
……
我重新回味了一遍刚才的话。
等等,他说这话不就说明…
“你昨天,见到裴云念了吗?”
金泰亨听了我的话,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靠着铁栅栏,好像一个人睡着了似的。
他的呼吸很安静,只能看到胸膛慢慢的起伏,一下一下,是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我舔了舔嘴,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
大魔王的套路,恕我真的没摸透。
但是他不跟大部队排练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会一个人在天台买醉。
看他也像是看破红尘百毒不侵的模样,难不成……少年情事,失恋了?
那我应该安慰他一下吗?
但我的第六感向来不准,猜错了必死无疑。
阿西,金泰亨你就不能活的简单点吗?
就像是回答我一般,我的手机在适时的时候响起叮地一声。
看了看毫无反应的金泰亨,我划开了屏幕。
金明洙:今天是金泰亨父母的忌日,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金明洙的电话是上次见面存的,当时只是觉得自己跟老妖鸡这个事件多发体质需要什么媒介沟通,直接沟通什么的太危险了。
但是这算什么,任务提示吗?
这又是老妖鸡的什么把戏?
当我在跳格子玩攻略游戏吗?
但不得不说这消息确实很管用。
原来是父母的忌日,所以才来这里一个人喝酒吗?
收起手机,我看了看金泰亨有些憔悴的面色。
浓浓如小刷子一般的眼睫下也有了黑眼圈呢。
唉,昨天又碰到了我这个定时炸弹,分明是去躲开这个日子的,却还是被我撞了个正着。
话说今天还好心替我请了假,昨天裴云念是威胁他了吗?
越想越离谱。
太阳突然绕开了云朵,刺眼的光又从头顶倾泻,我看到他的眉头几不可见的轻皱了一下。
现在是睡着了吧?
我向前走了几步,刚好遮住了那片照在他脸上的阳光。
耸了耸肩,算了,看在你今天也不是个开心日子的份上。
权当是报答你可能出自于好心的请假上了。
空气突然在我们之间安静的流淌,两个人的呼吸声,将操场上扩音器的声音隔绝在电箱之外。
我正盯着他好像是嫁接一般浓厚的长长睫毛发呆,这家伙突然就开口放射低音炮。
“她叫裴云念吗?”
吓得我一个机灵。
“对。”
话题一瞬间又陷入了死结。
果然是我不会跟人聊天吗?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半迷蒙,可能是刚睡醒一般,还带着点孩子般的小纯真,不得不说,金泰亨的眼睛还真是好看啊。
“可以跟我说说……你的事吗?”
突如其来的要求,深邃不可及底的眼眸,我仿佛坠入了一个深渊,就那样照着他说的,如实做了。
今天是他父母的忌日。
所以要告诉他吗?
让他听到了我的故事后,开心开心?
可是我的故事,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想要知道…你昨天晚上说的,我们是一样的,那是什么意思。”他突然又开口,这次却是他先移开了目光,浓浓的小扇子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裴云清静静看着他,想着。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大魔王低头的样子呢。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故事,但是前提说清楚,昨天晚上那个人不是我,而且在我眼里,我们一点都不一样。”
很不一样。
少年漆黑的眼里全是对面的女生的影子,她吸了吸鼻子,将领子慢慢放下来的样子,她坐在他旁边打开了一罐啤酒的样子,和她慢慢坐在了自己的右边,看向护栏外天空一角的样子。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想知道,和自己一样的人,是什么样子。
可是她却说。
我们一点都不一样。

金泰亨我承认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好奇心,我向来不是这么多事的。今生第一次。
金泰亨这样更有助于我了解突然闯进我生活的“敌人”。是这个理由。
裴云清敌人说谁
金泰亨说某个最近上纲上线缠着我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