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院子，阴暗的角落，潮湿的空气中再熟悉不过的发酵的腥气，和养父手中不时晃出亮黄色光斑的啤酒瓶。
在我的认知里，光，象征着孤儿院早上的晨曦微微，雀跃枝头，然后记忆中的小男孩轻手轻脚到我床边，将我的碎发绾在耳后，拍拍我的肩。
“小云朵，起床啦，你看，蝴蝶又从窗子飞进来了哦。”
揉揉睡眼惺忪，看了看墙上映着的蓝色蝴蝶，和一旁少年弯弯笑眼。
记忆斑驳，模糊了那时的开心，究竟是因为窗上出自少年之手的蝴蝶剪纸，还是记忆中言笑晏晏的少年。
光，还是那日他离开孤儿院时，一声不吭的上了那辆黑色汽车，我追着跑，却只能看到车顶在前行中被太阳照出的光斑，一层一层，渐行渐远。
大概从那时，光这个本就陌生的词汇，便与我变得愈发不搭了。
那时从书上看到：
角落里的人总会看到一些若有若无的光斑，小女孩手中的最后一根火柴，在擦亮时便被预知的冻死街头的未来。有些希望，如光灿烂，但它的短暂，是为了耗尽你生命中所有的光。
从那时，便知道了他的远不可及，和自己的卑微所在。
也是那时，便将自己画在了一个圈子里，不敢将最后一根火柴用掉。
忆久时多，便被那玻璃瓶刺眼的光晃的眼睛酸疼。伸手去揉，就听到了对面养父的冷笑。
不敢再有动作，将满是乌青的身子向暗处挪了挪。
“你躲什么？”养父满是胡渣的脸陡然出现在面前，一股浓郁难闻的酒精味随之而来。
我不敢说话，抱紧了身子，眼睛死死盯住不远处的房门。
头皮突然的疼痛让我发出尖锐的叫声，他用力将我的头发扯起，又将我重重摔下。
“草，叫什么叫，再叫我就把你扔在后面的乌巷里。”
乌巷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乱处，每次背着书包路过，都能微微看到巷子中的人三五成群，骨瘦如柴，眼中的光浑浊不堪，叫人顿生不适。
从哪里出来的人，都是别人口中的不清不白。
不清不白这个词，还真是与我默契的适合。
不明来历，无处可去。
就连得到的，也都会被告知将来的失去。
就像在孤儿院初来乍到时的倍加呵护，到后来因为不会讨那些常来收养的夫妇的喜欢，就连阿姨分给的糖果也会被较年长孩子给抢去。仿佛这样就可以使同样不被人喜欢的他们获得极大成就感一样。
不过这一切罪恶的源头，都在啾啾的出现后变得平静。他总是会将多出的那一颗糖留给我，在每一次被人整蛊后将我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小小而倔强的身影总是会站在我的前面用清脆的声音说：“不许你们欺负小云朵。”
但，从那时看着别人脚下被碾碎的糖果也没有勇气去捡起来，到连啾啾的离开也无力追赶着去阻止的后来。
无力的结果，预料之内的失败。
也许从那时就被告知。
醒醒吧，这些从来都不是你所能奢望到的。
我将嘴死死捂住，任他在我的身上胡乱踢踹，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五脏六腑被撕碎一般的痛，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酒气从鼻腔倏倏进入被扭曲的肺，像被剥离的玻璃碎片搅碎内壁，将新鲜的血液灌入。
大颗大颗泪珠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模糊了视线，身上的痛层层叠加，有些麻木。我看着一旁放着的玻璃瓶，将太阳的光折射的四散，如同玻璃柜中紧锁的宝石一般耀眼。
无止境的痛，反复的场景，总会在垂死一刻开启的门。
裴珠泫一定是被听到响声的邻居匆忙叫回来的吧，身上沾染了油腻的餐厅工作服还未来得及脱去，尚显青春犹在的姣好面庞两边是被汗水浸湿的纷乱的发丝，比平常来的晚了一些呢，可能是邻居也对这永无止境的暴行不厌烦了吧。
有时候真的会恨她，为什么要把我从哪里带走，连带着关于那个人最美好的记忆都一起剥离，将我彻彻底底拉入浑浊的泥潭，万劫不复。
“别、别打云清，你怎么又喝酒，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再赌了吗？”念久了就会泛白的台词，下意识将我护在怀里的动作，脸上劣质的化妆品被泪痕晕染的痕迹。
又是因果反复的巧合，只是我没有想到这巧合会节外生枝。
养父将护住我的裴珠泫拖到了一旁的墙角，猛烈的撞击在雪白的墙面上瞬间染上点点猩红，我的意识有些涣散，但是直觉告诉我，他的每一次下手都是不同往常的狠厉，每一次用力都足以置人于死地。
白色的粉末从纸张里微微倾洒在桌面。
染上了不该染的东西，让面前的人几乎理智全失。
从他的眼里我看到了同乌巷中的人相同的浑浊虚无，几近疯癫的崩溃边缘。
“他妈的，你就是个用来赚钱的婊子，你有什么资格冲老子叫唤。”养父双眼通红的冲裴珠弦嘶吼，以往的他就算是怒火中烧，也断然不会说出这般脏话。
果然，方才还在同他搏力气的裴珠泫突然陷入了死寂，放弃了挣扎的雪白双臂无力垂下，身体因为被他扼住了喉咙而不住的痉挛。
我被鲜血染红的视线落在了身边桌角下落满灰尘的盒子上。
身体被恐惧驱使着，趁着他不注意时，将那盒子打开。
那把精致的匕首就那样静静的躺着，刀身因为常常被主人擦拭而泛着清冷的光，我将它握在手里，用指腹反复摩挲着刀身上的纹路。
-Gold-
脖子间威胁生命的力量消失的那一刻，裴珠弦的身子沿着墙壁，像破败的花儿一样，缓缓滑下。
我看着面前这个令我这2年置身于炼狱之中的男人身影微晃后轰然倒地，仿佛被石头砸过的我有些头脑发蒙。
倒在血泊中的养父微微喘息着，苟且的样子就像曾经的我一般，可是没有人会去同情。
将多余的感情滥用，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理智事情。
被鲜血染红了裴珠泫的白色衣裙，绽放出妖冶的样子。
可多情的美丽，就是不合时宜。
鲜血顺着头上的伤口缓缓将我的视线变得血红，终于失了力，轰然倒地。
脑海里那个声音像是约过重重的屏障，将我脚下的水掀起波澜。
【‘我’的名字，是裴云念。】
手上沾染的鲜血有些干涸，洗不清的罪恶。
【‘我’杀了人】
是我杀了人。
命运的锁轨牵连着那一端。
有谁在轻轻拉扯着枷锁。
沉沉的牢笼浮出水面。
她站在里面，眼里的光有些嗜血。
【“杀人的感觉……喜欢吗?”】
如果落地的那一刻，轰然的声音可以被全世界都听到，那也会是一种光荣吧。
屋外光影斑斑，落叶冷然，百叶窗被风吹打出声响，一下一下的扣在人心上。
屋子里被鲜血洗染的地面上，躺着三个失了魂魄的人，一个是灵魂缺了口，一个将自己的灵魂用来弥补别人，另一个，从蓝色蝴蝶离开的那一刻起，就没有了灵魂。
睡梦中我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那被鲜血浸染过的，可以书写一切罪恶与不安的匕首。
梦魇中有人在轻语，是刀身上反复摩挲了无数次的纹路。
Gold …
Gold ……
–––时 2012年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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