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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启山率部队入驻长沙城的第二年。坊间，一个流言扩散开来——传说这张大佛爷从粽子身上得了个了不得的物件，一个实心镯子，敲一下响两下，由此得名“二响环”。那流言还说，张大佛爷命工匠将那二响镯子做成了金镶玉的腰佩，日夜不离随身戴在腰间。

张启山查到消息来源了？

张家公馆的书房里，张启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腰间的二响环。

书房的书桌前站着三位张家族人和张启山的副官。几人都低着头，不敢言语，也不敢对上张启山的视线。

张启山再查！

张启山丢下一句，起身整了整衣冠走出门，留下身后的四人一脸无奈。

要说也怨不得张大佛爷动怒，这消息确实出现得蹊跷。这二响环其实并非从粽子身上所得，在张家人眼里也算不上是特别稀罕的物件。张家的孩子从小便接受盗墓的训练，人于墓室之中，一举一动靠的不再是眼力，反倒是听力占先。对于张家人来说，听清十米开外的蚊虫嗡鸣、分辨出百米开外的水声潺动，都算是家常便饭。这被坊间唤作二响环的物件，说起来不过是张家小孩子们的玩物。那看似实心镯子，其实是工匠巧妙中空雕制的，敲击一下，先是玉镯本身发出一声脆响，而后经镯子的中空传播发出第二声。当然这第二声响，只有经过特殊训练、听力极其敏锐的人才分辨得到，并不像流言所传的那样，随便哪个人都能听到二响环的后一响。

要说这物件张启山随身佩戴倒确实不假。父亲带着张家这一脉从族里离开时走的匆忙，随身只带了一些细软。后经东北战乱，辗转之后留在张启山身上的唯剩了这个镯子。所以对这个物件张启山很是珍视，也算是对背井离乡的一点念想。

就是这么一个贴身的东西，按说不足为外人道。只是入驻长沙不到一年，刚刚站稳脚跟，张启山便得了上峰一道密令。按密令指示，一段时间之后将到四姑娘山发一个大冢，令他亲自率队。在此之前，上峰给了他充分的准备时间，部队里的物资装备也在暗地里任由他调遣。张启山深知，这一趟除了张家族人之外还需要更多人力帮手。长沙城里土夫子虽多，但鱼龙混杂。如何能在最短时间里寻得一批精干，细思之后，张启山便想到了腰佩上的二响环。

私下里，张启山命线人提供了一份长沙的土夫子名单，百十来人，又从里仔细斟酌，确定了大约二十个人选。

对这些人，张启山放下身段逐一上门拜访。名单上的第一人，便是红家戏班子的当家人，长沙名角二月红。交谈寒暄之际，张启山看似无心地拿着腰佩把玩，不经意用扳指划过腰佩轻击一下，默默观察对方的反应。果然，正喝茶的二月红分明看到张启山只一个动作，腰佩确响了两声，不禁眉头微皱，抬眼扫了下张启山手中的物件。

像二月红这样能分辨出两声响的人，张启山自会留意。凡是过了二响环这一关的，便会命人再去细查家底。如此这般，一个月内通过筛选的已有八人，长沙城的土夫子里果然卧虎藏龙，这进度比张启山想象中还要快。这一日，张启山正欲前往名单里的下一家，族人却将坊间流传的二响环的消息报了上来。张启山心中一沉，这小道消息比什么传的都快。果然，不出一日，军部的酒桌聚会上就已经有人嚷着让张启山拿出二响环来长长眼。既然满长沙城都知道了二响环的秘密，筛选测试必然是继续不下去了，这散布消息之人显然是要跟他对着干。

三日后，副官再来报，仍旧是查不实。也是，茶余饭后口耳相传的小道消息，哪里能那么容易找到渊源。但是对于这消息是从何散出的，其实张启山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判断，只是没有证据。其实有了证据又能如何？还不如直接去问个明白。

备了车，张启山向副官吩咐道，

张启山戏园。

张启山红老板可在？

张启山敲开了红府的门，等着小厮进到内堂通传。那小厮却不进门，给张启山作了个揖道，

伙计回佛爷，今儿个是初一，我们爷一早到麓山寺进香去了。临走前嘱咐了，若是佛爷您来了，便将这个交与您。

说着，小厮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交到张启山手中。

这都是能掐会算的主啊，张启山寻思，只是唱个戏倒个斗，还真是屈了才。锦盒的分量有些压手，张启山在手心里颠了颠。

张启山红老板几时回来？

伙计这可不好说，我们爷进完香，一般会在寺里住上几日。

张启山那他又怎知我会来？

话一问出口，张启山才回过味来。立马转身上车，命副官向麓山寺开去。路上，张启山开了锦盒，里面是一方鸡血石印料，并未刻字。张启山对这文房物件不甚精通，把那印料翻过来掉过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到了麓山寺，张启山报了名号，上完香又捐了些香火钱，小僧便道二月红已久候多时，领着他往寺庙西厢一间院子里去。

张启山红老板到这里躲清静啊。

一进院门，便看到褪了往常的一袭红衣，换了一身鸦青色长衫的二月红，立于一株花苞怒放的海棠树下，肩头上落了几片月白色的花瓣。

二月红知道佛爷要兴师问罪，我那府里人多眼杂的，实在不便。

二月红说着，将张启山引向屋里。

张启山红老板还真是痛快，这么说来，那我可就把客套话免了。

张启山顿了顿，

张启山关于二响环的流言，红老板可愿解释解释？

二月红长沙城您来的时间不长，想必也不会多待。

二月红沏了一杯盖碗茶递过来。

二月红凡事不能绝户，不如到此为止吧。

张启山哦？此话怎讲，到哪儿为止？

张启山来了兴致，原来这二月红盯他绝不是一天两天。

二月红红某也只是瞎猜。不知……佛爷可是在筛人？

语气恭谦，而二月红的眼神却透着笃定。

二月红红某虚长您几岁，又世代都在长沙。要说这长沙城里的土夫子，我比您更熟识一些。不管您要谋划什么，听红某一句，您目前挑的都已是最精干之人，其他的人，再多了反倒是累赘。

听了二月红的这话，张启山脸上挂着笑，心里却是一震。

张启山虽然在此之前跟红老板只有过几面之缘，但能看出您是个精明人。有些话，早早晚晚是要告与你的。

张启山说完，见二月红已放下茶盏安稳坐好，等着他的下一句。

张启山红老板一定听说过，张家人能看三代土，但以我目前身份，有些事情不好再抛头露面。依你看，我可否请得动这些个行家里手搭把手，也算雨露均沾。

二月红有这等好事？

二月红收了笑容，话锋一转，

二月红却不知佛爷让我们这些人拿什么交换？

张启山过些时日，我会夹一次喇嘛，所有选中的人只许进不许退。

二月红什么时候？

张启山早的话五年之后，晚的话或许十年。红老板不妨考虑考虑，这买卖是否划算。

用五年甚至十年的收成换一次夹喇嘛，倒的究竟是什么斗，那一趟到底是何其凶险。这哪里是选，这是赌。二月红靠在椅子里，闭了闭眼。

二月红我们有的选么？

二月红抬头问到。

张启山红老板觉得呢？

张启山反问。

二月红您那双响环，一响入耳，二响入心啊。

二月红起身，慢慢踱到了窗前。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之路又有几人能任性所选？也罢，二月红转身看向张启山，

二月红红家应了。

一日后，麓山寺的山门前，张启山和二月红二人目送七辆车出了山门向不同方向驶去，每辆车上都携了一张帖子。朱底烫金帖子上，只重墨书写了四个字——【九门议事】。

第二年的长沙城里，原本几十家土夫子各据一方的盗墓行当，短短一年之间竟被其中九家瓜分。

打这一年之后，无论倒斗还是名器出货，必经由其中某一家，除此再无他路可走。这九家是如何做到的？很多人都说想不明白。也正是那一年，九门提督的名号在长沙城里叫响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