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第二

光明灿烂，也该是人生在世的一种姿态，却不是所有人能都求得来的。小昊自幼便懂得这个道理。有的人可以光明灿烂、无忧无虑，有的人可以恣意潇洒、快意情仇，而如他一般的另一些人——注定了要沦陷地狱。

女孩儿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就像他人生中曾经出现过的所有光亮一样，短暂的停留片刻，或者停上一段时间，但是终归是要消失的，所以他不敢挽留，也无法挽留。

不该多想，不该回头看，不该伤心，小昊这样轻轻的告诉自己。

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生命中也是可以存在光亮的，也不知道宣灵就是照进他心头的唯一光亮。虽然也向往，小昊还是安安静静地倒退回小巷尽头的角落里，蜷缩了自己干瘦的身体，无比乖巧的把自己置于黑暗当中。

困意向他袭来。

一场又一场地噩梦把他卷入更深的地狱，层层地狱之间，燃着大火——

他刚满四岁那年，火海里,那个威严的男人终于倒下了，黑红的血从他嘴里汩汩冒出！犹如井喷!男人紧紧拉住那哭得连话都说不出的小孩，一遍遍重复:“小昊!李唐天下，如今藩镇割据，苛捐杂税，上塞言路、下蔽贤才，弃百姓生死于不顾!你记着!就算身死,也誓不做李唐皇室的走狗!你记下了吗?”

“记下了,小昊记下了!长大后小昊一定杀尽李唐狗为爹报仇！”

那样的大火,如同不休不止的业障,将他兜头罩住,激得他头皮发麻!

再后来,小昊睡梦中被浓烟熏醒，原以为是哪家打翻了烛台,无意间失火。却不料!竟是富贾一方的宣家，惨遭灭门!又是灭门啊!李唐家的那群畜/生,怎么干得出这样的事，那样的畜/生，就该——下、地、狱啊!

“宣灵！”十岁的小昊疯魔般的在宣家门口呼喊,那样好的姑娘,她才八岁——就这样葬身火海！

温柔清凉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大哥，醒醒。宣灵，在这儿。”

小昊惊恐地张开眼，眼里满满的杀气就在看见宣灵的那一刻尽数褪去。他想，真好，宣灵还在啊!真好，有这样一个人能在他坠入地狱的时候拉他出来，就像两年前那样，不曾在意他的肮脏。

“大哥，别再想了。都过去了。”宣灵柔声安慰道，“总要继续活下去呀。”

小昊将后背靠在干草垛上,抬手轻轻揉了揉女孩柔软的头发,答应了一声“好”。

他感觉自己胸口有些发痛。不过短短两年时光而已，当初那些他常常说来劝慰自己的话,现在也全部从宣灵口中说出来。曾经那样令他仰望的姑娘，也还是没得到应有的光明灿烂——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

大哥，定要带着你活下去啊!一定要足够强大,才能活下去!不然，到哪里，都是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命运！

就像两年前,他们亲手杀死所有的“同伴”，本以为一切都将结束,却没料到，自己早已掉入玄冥教的巨网中,成了夺人性命的厉鬼无常……本以为得了师父鬼王，便能学到那独步天下的武林绝学,却被人家以“闭关”两字为由,轻松打发给潞州主帅常进。

而彼时他刚与宣灵在地狱里屠戮百人，那样嗜血的眼神,和毫无血色的面孔，硬是吓坏了潞州一众官兵，任谁见了他们都要说一句:“这两个孩子，简直就是魔鬼，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他们两个人，也就是在那以后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魔鬼,这一生，再也得不到救赎。

弱者本弱，却也没有必死的理由。

不过是乱世里两个不肯向死神屈服的小孩儿罢了,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魔鬼，不知道，怎么就有了永远洗不清的罪孽——带着这样的罪孽，他和宣灵，死后也是要下地狱的吧!

可怜那时的宣灵还不清楚自己的罪孽,被旁人无端地骂了一整天的魔鬼,心中委屈异常,于是扯住常进的袖子求他评理。

她小声地说:“将军，我和大哥不是魔鬼……”等着常进将军能像父亲一样站在她面前，替她撑腰。

而躲在远处偷眼看着的小昊，就那样清晰地看见，常进，狠狠甩开小姑娘的手,最后用极其厌恶的口吻，说:“送这两个魔鬼去先锋营,本帅不想再看见他们!”

小宣灵被人掼倒在地，含泪的眼神里满是愤恨，却还没听明白——先锋营，那是叫人送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