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谊赛后的几天，训练中心的气氛，至少在王楚钦和阮听舒之间，笼罩着一层看不见的薄冰。

阮听舒明显地躲着王楚钦。

训练时，她依旧全力以赴，球台上的配合出于职业本能，依旧流畅，但一旦球拍放下，她便立刻转身，要么去找孙颖莎说话，要么独自收拾东西，避免与王楚钦有任何不必要的眼神接触和交流。

那份活泼跳脱仿佛收敛了不少，脸上常常没什么表情，只是闷头训练。

王楚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没有试图强行沟通，也没有再做任何可能越界的举动。

他只是沉默地履行着搭档的职责，在她需要补位时及时出现，在她打出一个好球后，如同过去千百次一样，递上毛巾或水瓶，尽管她多数时候会避开，或者接过后低低地说声“谢谢”，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变得更加沉默，训练也愈发刻苦，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安放的情绪都倾泻在那一方球台上。

教练组察觉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低气压，但只当是年轻人之间闹了点小矛盾，并未过多干涉，毕竟他们在训练和模拟赛中的专业表现并未打折。

这天下午是混双专项战术演练。

教练布置了几套针对主要对手的战术套路，要求他们反复练习，直至形成肌肉记忆。

练习到一套中局抢攻的战术时，阮听舒的一个反手拧拉出界有些多。

若是往常，王楚钦可能会用一个眼神示意，或者简短地说一句“落点再收一点”，她自己便能迅速调整。

但今天，她似乎有些心浮气躁，连续几个球都差了毫厘。

教练在场边喊了停，走过来，对阮听舒说。

·“听舒，这个点要注意，手腕绷住，出手再坚决一点，别犹豫。”

阮听舒抿着唇，点了点头，没说话。

训练继续。

然而下一个球，她的回球依旧带着些许犹豫，质量不高。

王楚钦站在她侧后方，能看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嘴角。

他沉默地看着，在她再次准备发球时，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私人情绪，纯粹是技术层面的交流。

王楚钦“听听，引拍可以再早一点，给手腕预留充分的发力空间。”

他提出了一个可能导致她出手犹豫和技术变形的可能原因。

这是搭档之间正常的、基于默契的提醒，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甚至比教练说的更为含蓄。

阮听舒准备发球的动作顿住了。

她没有回头，背影显得有些僵硬。

这几天的委屈、烦闷，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被他管束又被他推开的矛盾感，在这一刻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知道他说的可能没错，但那股叛逆劲儿又冒了上来。

她猛地转过身，眼圈有些泛红，瞪着王楚钦。

阮听舒“我知道怎么打！”

声音在空旷的训练馆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明显的赌气成分。

旁边其他训练的队员都下意识地看了过来。

王楚钦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倔强的眼神，心脏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只是平静地迎视着她的目光，片刻后，微微颔首，声音依旧低沉平稳。

王楚钦“好。”

一个字，没有任何情绪，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阮听舒冒火的情绪上。

她看着他重新俯下身，摆出准备接球的姿势，那副沉稳到近乎漠然的样子，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又憋屈。

她咬了咬下唇，转过身，重新拿起球，这一次，她的引拍动作明显更早、更充分，手腕发力也果断了许多，球“啪”地一声，带着强烈的旋转，精准地落在了预定的落点上。

王楚钦稳稳地将球回击过去，目光始终专注在球上，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

接下来的训练，气氛降到了冰点。

两人除了必要的战术沟通，再无一句多余的话。

阮听舒憋着一股劲，每一个球都打得格外认真，甚至带着点狠厉。

王楚钦则一如既往地稳定，用他深厚的功底兜底，弥补着她因情绪波动而产生的微小失误。

训练结束时，两人都已大汗淋漓。

阮听舒看也没看王楚钦，拿起自己的东西就走。

王楚钦“听听。”

王楚钦在她身后叫住她。

阮听舒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王楚钦走到她身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递给她一个文件夹。

王楚钦“这是教练刚给的，下周亚洲杯参赛选手的初步技战术分析资料，你的那份。”

他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公事。

阮听舒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文件夹，低声道。

阮听舒“谢谢。”

王楚钦“另外，”

王楚钦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继续说道。

王楚钦“关于联谊赛那天的事，是我不对。”

王楚钦“抱歉。”

他的道歉来得直接而坦荡，没有找任何借口，也没有试图解释他那过于强烈的反应源于何处。

这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错了便认。

阮听舒愣住了，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地道歉。

看着他平静而认真的眼神，她心里那股堵了好几天的郁气，似乎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点酸，有点软，还有点说不清的委屈。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说出来显得自己很在意似的，最终只是别扭地“嗯”了一声，小声说。

阮听舒“我知道了。”

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嘴和依旧有些泛红的眼角，王楚钦的心软了一下。

他知道，这道裂痕并非一句道歉就能完全抹平，但至少，是一个开始。

他不能再让那种失控的占有欲驱使，做出伤害她、将她推远的事情。

王楚钦“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体能测试。”

他最终只是说了这句最寻常的叮嘱，语气却比前几天温和了许多。

阮听舒“哦。”

阮听舒应了一声，抱着文件夹，转身走了。

脚步不像刚才那么急促，背影也似乎放松了些。

王楚钦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训练馆门口，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疲惫，远比身体上的劳累更甚。

他第一次感到有些迷茫。

例行的体能测试照常进行。

折返跑项目时，阮听舒拼尽了全力，冲过终点线后，感觉肺部火辣辣的，腿也有些发软。

她累得不行，扶着膝盖喘气，眼前有些发黑。

一瓶熟悉的、装着温盐水的保温杯递到了她面前。

阮听舒抬起头，看到王楚钦站在旁边，他刚完成自己的测试，额上也带着汗，呼吸却比她平稳得多。

王楚钦“慢点喝。”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

阮听舒接过杯子，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盐水，感觉那股不适感渐渐缓解。

她偷偷抬眼看他，他正看着测试场地的方向，侧脸线条清晰而冷峻，但递水给她的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变的熟稔和自然。

仿佛之前几天的冷战，从未存在过。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

王楚钦依旧关心她，照顾她，但那种无形的、带着强烈排他性的屏障，似乎悄然撤去了一些。

他不再刻意地出现在她每一个非训练时间，也不再对王昶或者其他队友与她的正常交往流露出任何明显的异样。

他变得更加克制，也更加沉默。

仿佛将所有的波澜都压在了那片深沉的心海之下，只在无人可见的深处，汹涌澎湃。

而阮听舒，在经历了最初的委屈和气愤后，面对王楚钦这份回归常态却又似乎哪里不同的态度，心里也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

她开始下意识地观察他，在他沉默时猜测他在想什么，在他递来温水时，心里会掠过一丝不同于以往的暖意。

但只有阮听舒自己知道，那场不愉快的争执，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

几天过去，王楚钦的道歉让她紧绷的情绪有所缓解，训练也恢复了常态，但她心里清楚，事情并不算真正过去。

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海里反复回放联谊赛那天王楚钦握住她手腕的样子，他沉郁的眼神，紧抿的唇线，还有自己不管不顾跑开的场景。

她又想起训练时自己赌气的话，和他那声平静无波的“好”。

她忍不住眼角泛酸吸了吸鼻子，她知道自己也有错。

楚钦只是关心她，虽然方式让她不舒服，但她不该在训练场上那样大声地顶撞他，更不该连续几天都给他冷脸看。

他一直是那个包容她、照顾她、陪她走过五年风雨的王楚钦啊。

想到他这几天越发沉默的样子，阮听舒心里酸酸涩涩的，像被什么东西揪着。

她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

十八岁，已经是可以为自己行为负责的年纪。

逃避和冷战，解决不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