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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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雨水丰沛且绵长。透亮的水珠从灰白的天幕坠下,犹如骤然断裂的水晶珠链,重重敲打在擦拭干净的玻璃窗上。
那面雨水纵横交错的玻璃上正映着一张消瘦苍白眉目沉郁的面孔。
冰凉的水渍划过她透明的眉眼,成片灰白的云层与落败萧条的景象沉在她平静的眼眸之中。
苏朗沉默地凝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耳边是医疗器械运作时发出的杂乱无章的声响。
它终日不得安宁。无论苏朗是沉睡着抑或是清醒着它都丝毫不体谅的在她耳边吵个不停,如今更是混在这落寞的雨声中。
她烦不胜烦,爬满青蓝血管的削瘦手掌覆在口鼻处的呼吸机上。
就这样一了百了吧。
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
只是还没等她下定决心了结这一切时,有人悄然推开了病房门,忽然闯进的两道身影仍没能破开阴郁的雨幕。
苏朗半躺在洁白的被褥中,宽大的蓝白条纹病服裹着她枯瘦的身体,口鼻掩在氤氲的热气下,只有一双乌黑的眼瞳还依稀可见过往的光彩。
她迟迟才注意到病房里多出了两人,睁着发乌的眼神色略微恍惚的道。
苏朗爸,妈。
“苏苏啊……”
两鬓霜白的妇人有些为难的揪紧了衣角,目光扫过床上病气沉沉的苏朗,牙一咬说道。
“要不这化疗咱就别做了,你说这么多天不见好,又费时间又费钱。再说你弟就要考大学了……”
苏朗是医院给的赔偿金不够吗?
苏朗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眼神躲闪的妇人,语调平静的听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她这副无波无澜的模样让妇人有些心虚,低着头轻声说。
“那倒不是……”
苏朗那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到现在你们还心安理得的要求我付出?
从出生起就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连小学都没读完就踏入社会摸爬滚打。
这么多年来,她一日不停歇的找工作挣钱供养弟弟读书和承担家里的开支,吃过的苦比谁都多。
苏朗明白她生下来的作用就是被压榨被吸血,苏朗一直都明白。
但养育之恩不可忘,她也期冀着未来某一天卸下肩上的重担去过自己想过的人生,去爱自己想爱的人。
她曾这样期盼着。
直到这次因为医院失误输错血。苏朗得到了巨额赔偿金,同时也彻底失去了所有。
什么都没了。
苏朗有一瞬间想大笑出声。胸膛震动着,像是有什么在心房崩塌了,揉杂着各种从未宣泄的情感哽在咽喉。
她一时失语,却听眼前妇人劝慰道。
“艾滋病还有什么治头,与其让笔钱打水漂,还不如留着给将来你弟买房娶媳妇用。”
“你也别恨咱们,谁叫你是个女儿家呢。”
苏朗哈啊……
苏朗弯着脊背,闷声低笑。
眸中凝着成片阴云,突然浮现在眼中的笑意像是窗外越下越大的雨。
来的措不及防。
苏朗怎么可以这样……
她一边喘气一边喃喃。
苏朗怎么可以让我背负这么多,怎么可以理所当然的说着让我去死的话,还要我不要怨你们。
苏朗怎么可能不怨。
苏朗死死咬住下唇,努力不让哽咽的字音从唇缝中溢出。
苏朗拜托也想想我啊!我也是你们的女儿!让我活这么几天就这么艰难吗?!
她还没过她自己的人生,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她爱他。
明明她也是他们的骨肉啊。
“你不是。”
一旁从进来到刚才都没开口的中年男人垂眼俯视她,唇瓣一张一合像是怜悯的吐露。
“当年要不是我把你捡回家你早就被野狗吃个一干二净了。为什么收养你我想你应该心知肚明,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想过找你的亲生父母。”
说到亲生父母,中年男子顿了顿,半晌才说出一句。
“你是个好孩子。”
这下轮到苏朗说不出话了。
她愣愣的瞪大眼,呼吸越发急促,似乎在渴求些什么。
片刻后,苏朗终于平静下来,像是意料之中又像是意料之外的扬起苍白的嘴唇笑了笑。
苏朗好。
她好像什么都放下了,眼瞳又恢复了昔日的乌亮。
仿佛回到了那个还憧憬着未来,光彩照人的苏朗。
苏朗不论如何,我还是很感激二老的养育之恩,但在我死去之前请不要再见面了。
俩夫妻迟疑了一刻。中年男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最后拉着妇人退出了病房。
苏朗看着被带上的门轻轻呼了一口气,目光环视一圈,抬起瘦弱的臂膀对着房内熟悉的摆设挥了挥。
苏朗再见。
转而看向窗外逐渐放晴的天空。
苏朗再见。
她轻快的说道。扯开覆在口鼻上的呼吸罩,接着拉开被子整个人侧躺进被窝里,视线停在摆在柜头上的已经枯萎了的花,慢慢垂下了眼帘。
苏朗我爱你。
手捧一束满天星行走在医院过道的男人似有所感的抬头,莫名的目光刚好撞上从房里退出来的俩夫妻。
他摁下心里那点异样,迎上前温和的问候。
“伯父,伯母。”
“小龙啊,你又来看苏苏了。”
原本低沉的两人见是他也扯开和善的笑。
“是的,她最近恢复的不错,想着今天有空就来看看她。”
“哎,也辛苦你了,只是苏苏她……”
他没能了解苏朗这几日的心路历程,也没能完成与中年男人的交谈。
当时病房乱作一团,他被挤到最外边,那束满天星也在拥挤中被摧残得看不出原样。
唯一还能记起的是妇人的哭嚎声和中年男人懊恼的低咒。
他不明白,他就这几天没去看她而已。
怎么当初笑面如花说要好好治病的少女转眼就躺在漆黑的棺材里被埋进冰冷的地下,他真的不明白。
但这并不阻碍他与她告别。
朱一龙晚安,苏朗。
朱一龙凝望着那片土地许久,直至黑夜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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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朗第一次知道原来死亡是这样的轻松。她很轻易的没了呼吸,就这么死在阴沉的雨季中。
而此刻,那些冰冷刺骨的雨水被满目璀璨的星空所代替。
她就静静飘浮在流动的星河之中,灵魂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与舒适。
绮丽银河横亘在她身前,苏朗被那瑰丽的星光所吸引,忍不住伸出去触碰。
却在触碰的一瞬间,被谁牢牢抓住了手腕,没轻没重的力道好像要将她的手腕捏碎。
突如其来的痛感使苏朗禁不住痛呼。
苏朗痛痛痛痛……
“你还有脸说痛?”
一道咬牙切齿的男声在她耳畔炸响,惊的苏朗连眨了好几下眼。
等笼在瞳孔上的刺目白昼消褪,苏朗才看清她现在正两脚离地被一个陌生男人拽着手腕提起。
该陌生男人眉头紧拧,精致多情的桃花眼中怒气肆虐。
明明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却碍于某些原因不能动手,一张俊美的面孔硬是忍得有些扭曲。
他神情憎恶的拧紧眉看着一脸呆滞的苏朗,一字一句咬的格外重。
朴灿烈你,承不承认?
[绝响·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