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府有鬼（上）

二十世纪初，推翻了清朝腐朽统治的辛亥革命并未能彻底改变中国社会的水深火热，各路军阀拥兵自重，连年混战，芒城的甄大帅和贾城的贾大帅，雄踞一方，各怀野心。

而分别效忠甄氏和贾氏的，是曾有数年同窗之谊的撒参谋与何参谋。

“幸会。”

简短的一句话，从语气间听不出过多的情绪起伏，连握手的礼节都带着几分客套与疏离。

撒参谋和何参谋同时朝对方望去，两道视线直直交汇之际，有电光石火似的锋芒显露。眼前，那熟悉却又略显陌生的面容，逐渐开始与旧日的回忆重叠。

他们记得，进入学堂的第一天，彼此那相互紧握的手，以及那异口同声的一句“幸会”，恰如此刻的情景。

他们也记得，当时指间传递的温度是如此真切，眼眸中的光芒是如此灿烂热烈，与此刻的情景又截然不同。

两人身上的深蓝色军装被漆黑皮带束起，腰间别着的枪支折射出冰冷的幽光，无不昭示着他们今时的身份。

而这身份，早已拉开了他们的距离，也拉开了现实和回忆的距离。

夜幕笼罩下，僻静的街道向着远方不断延伸，偶尔有呼啸的风声从身旁掠过。

撒参谋缓缓走在路上，隐没在夜色中的身影，显得有些疲惫和颓然，他的神情间，也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焦躁烦乱——在攻打贾城的计划上，他和甄大帅产生了分歧，争论了许久后，最终不欢而散。

他想起甄大帅那冰冷而生硬的语气，还有眼神中投来的让人望之生寒的不满和猜疑。

这些年来，自己跟随甄大帅南征北战，辛苦打拼，好不容易才在芒城扎稳脚跟，而自己的忠心耿耿，换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撒参谋只顾沉浸在纷杂的思绪中，对周围的声响浑然不觉，险些就撞上了赶路的车夫。

车上坐着的女子，惊得睁大了双眸，发间精致华贵的珠饰也随之簌簌抖动。她美艳而妩媚的容颜，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撒参谋的眼帘。

也正是从那时起，被誉为丽花皇宫“红玫瑰”的鸥歌女，走进了撒参谋的生活。

她以婉转的歌声低吟浅唱着，流盼的目光偶尔落在撒参谋的方向，一身色泽鲜亮的桃红色旗袍，恰如早春初开的花，温柔含情，却又小心翼翼。

有关两人的传闻在芒城不胫而走，甄大帅得知此事，心头暗生恨意。

对于鸥歌女，甄大帅早已有所企图，他没想到，自己无法攀折的“红玫瑰”，却愿意为了一个小小的参谋而绽放千般风情。

甄大帅将手上的枪支握紧了几分，满面阴云。

而此时的贾城内，何参谋在桌前细细读着一封信件，眸中复杂难辨的情绪，掩映在低垂的乌黑睫毛下。

信上，一行行秀丽的字迹还依稀残留着墨香，正是出自鸥歌女之手。

聪慧如她，已经按照何参谋的吩咐，成功离间了甄大帅和撒参谋的关系，让两人产生了无法消弭的嫌隙。

可以说，何参谋的计策比预期的更顺利。

但他五味杂陈的心情，却是在预期之外。

说不清是喜悦还是悲哀，是得意还是失落，那种种的反差和矛盾，犹如冰炭同炉。

他眼眶有些酸涩，带着似有似无的轻声叹息，搁下了手中的纸张，微微合上双目。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毕业那一年共同唱起的旋律，总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再度回响，余音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