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生

明明清清白白，秦延也知道方纯对自己不喜欢，但他脑袋里还是涌现千千万万个词汇来组织一句解释。

“方纯，我和她没什么。”

方纯点头，把灿灿从怀里放下来后把饭盒放好，“秦延，有些话说出来拂你面子，我真的没有和你在一起的打算。”

“以后先斩后奏这种戏码，还是别用了。”

“舅妈——”小女孩看出方纯不高兴，也知道舅舅不开心，她哪有什么坏心思，她只是想穿艾莎公主的蓝裙子。

“灿灿你跟阿姨一起回去还是和舅舅一起？”

方纯不去看就知道秦延脸色不好，蹲下来看着小女孩示意自己要离开。

“灿灿舍不得舅妈，但灿灿也想和舅舅一起。”

方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大人才做选择。

她刚想开口，电话在兜里响起来，她低头掏出接听，然后没什么太大表情地理了一下女孩的衣服。

“灿灿，阿姨下午有点事，你和舅舅一起，下次阿姨再来找你玩可以吗？”

“你要去哪儿？”

秦延开口，方纯起身把碎发别过去看了一眼秦延身边的梁漾，走过去凑近女人开口：

“我没兴趣看你怎么求爱，但是别总想着拔他的逆鳞，”她拉过梁漾的西装一角，女人被迫身体前倾，“你以为秦延是你能惹的？”

不能说给灿灿的，秦延听得一清二楚。

他觉得自己始终跨不过那道沟壑，他头一次感觉筋疲力尽。

“你走吧方纯。”

方纯点头，出去转角看到秦延盯着自己，整个人看起来灵魂下一秒就要被风刮走了，刮到她眷恋过的天涯海角，挂在她轻佻的眉梢，借助夏风吻她的嘴角，变成啤酒泡，喷腾在燥热里，握住她冰凉的十指。

他的世界变成灰色。

她蓦然觉得心慌。

靠在电梯里她开始查高铁班次，然后找了最快的一班驱车直接去火车站。

她回到家的时候，葬礼才开始。

她被方妈叫到后屋裹了白头巾，然后听她数落：

“你不知道别人怎么说你的哦？你是不是走远了就不得了了啊？就算你不喜欢那老婆子，你也要给我装出来。”

方纯捏了捏拳头，然后低低地说了声好。

然后方妈领着方纯到灵堂挨着顺序进屋哭/丧，方纯听着外面的歌舞乐队和前人夸张的哭喊，突然很想车嘉卫。

她跪下，磕头，但是流不出一颗眼泪，她闻着灵堂前的香烛，突然觉得胃里翻腾，一阵不适，她起身后蹲到门前的花坛，吐了一地 。

她觉得鼻头很酸，大家变得又吵又闹，她起身进了礼房拿出一包烟，蹲在后厨的火炭石旁边把手指间的香烟头挨在发红的炭石上，然后一根一根地抽起来。

车嘉卫殉职后她就抽烟喝酒，她喝醉了就能一觉睡到天亮，她一个人无聊了就坐在天台的围栏上抽烟，脚在半空荡，秦延有次放假回来偶然看到，偷偷告诉秦纾后让秦纾逼着她戒烟，她瘾不大，但少了不行。

无国界那几年确实没碰过，忙得天昏地暗的，没空闲想。

她又被喊到灵堂守夜。

关于方纯的原生家庭，大概就是四分五裂，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父亲懦弱隐忍，母亲撒泼强势，摊上不善良的岳父，不好惹的婆婆，家庭总为鸡零狗碎吵架。

方纯四岁那年方母和方奶奶吵架，方奶奶趁着方母不在家先是骂一顿方母不争气生个女儿，然后就不许方纯和大伯家的儿子一起玩。

接着就是方母骂方纯，父亲选择沉默。

她从小在这种没日没夜的争吵声中长大，然后大家又以期盼的眼光让她孝。

她盯着发红的火盆手掌贴在旁边的地板上，她想地下应该是温暖的。

“方纯，赶紧去灵堂守夜！死丫头就知道偷懒。”

“你在抽烟啊？你哪儿学的这些东西！”

方纯应了声好，她跪在堂前守着棺/材一夜，凌晨五点跟着送葬队伍埋人后方爸才和自己说上话。

他憔悴，看起来悲痛，方纯也觉得难过。

她认为生死无常。

有些人死了，他们就长眠。

但活着的人，总有人为他们的离开行尸走肉。

这是很矛盾的感情，她恨不下去原生家庭的每一个人，她骨子里留着他们的血液，骨髓里有每个人都温度，所以她只能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要学会原谅一切磨难。

她想，痛苦与幸福同在，希望与绝望并存，白天的末尾是黑夜，黑夜的尽头是黎明，悲喜交替，没有终点。

喜乐参半的，地球上七十多亿人口不可能每个人都顺遂，所以在自己难过的时候，至多有三十多亿人与自己共振共勉。

没有谁孤单。

她在动车上睡了三个小时，到站后打车去了墓园。

昭平市下着暴雨，她没有带伞。

她在墓碑前陪车嘉卫坐了一下午，她到家时摸着黑，然后没来得及关门，人就进来把自己扣在墙上，从冰冷的额头开始向下。

他也淋雨了，衣服贴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粘腻有燥热，嘴唇是凉的，吻却机器滚烫。

秦延头抵着自己的肩膀。

“方纯，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09向生•完—

不惧黑色，向死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