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开始领教勒小霞的唠叨，始于那一笔私房钱。尽管，方明并不完全承认。
是他以前替别人干的一个私活，一笔设计的结尾算款，2万块。对方是外地的公司，老板要打到方明的存折上，他记不住账号，鬼使神差的随口说，要不你汇过来吧。邮局的汇款单到了之后，方明打了个小算盘——先不取，也没对勒小霞说。
他想，爹妈的集资住房如果要交款，可以支持一把。如果他们不需要的话，再给勒小霞也不迟。
结果方明的知识分子爹妈回绝了他的支援申请，理由是存款绰绰有余。然而不幸的是，在他还未来得及向勒小霞交代时，这张单子被她发现了。
接下来上演的不是哭闹，而是半夜把盖在方明身上的被子一把扯走。冻醒后的方明问，你想怎样？
不是我想怎样，是你想怎样!一直沉默的对手终于有了回应，勒小霞啪一下跳起来，斗志昂扬，穿着三角裤的白胖腿实在可笑。
方明小声说，我不是解释了吗？人家给的尾款，忘了对你说。勒小霞冷笑，2万块，一忘就是一个多月。她不愿意相信。方明也懒得再理会，拽过被子继续睡，勒小霞不给，拼命抱着被子。两人在黑暗中争夺，方明很生气了，脱口而出，这还是结婚前我做的设计，按说也没你的份儿!说出来就后悔了——为了这句话，勒小霞一直呜咽到天明。又远远不止天明，此后，每有不高兴的事就拿出来讲，反复地讲，讲到方明恨不得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光。
4
设计小组又来了新人，费雯丽。方明第一次听她自我介绍时，忍不住笑，真的是那个老牌影星费雯丽？你爹妈是她“粉丝”？
没想到人家还真大大方方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弄得组长方明像个没经验的冒失搭讪的小年轻。
费雯丽刚来，倒也没有那些刚毕业的新手眼高手低的小毛病，什么活都肯积极做，连中午加班去买外卖也由她包办了。
有一次买的是披萨，组里的年轻人都好这个，只有方明是中国式的传统胃，吃不来，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想着或许还有剩下的方便面。费雯丽跟进来，递过两个快餐饭盒——一个是盖浇饭，一个是份紫菜汤。方明惊讶，你怎么知道我不吃披萨？费雯丽只是笑了下，细心地替他在饭盒底下垫了张报纸，一次性木筷利落地掰开。
吃饭的时候方明走神了，他忍不住想，如果是和费雯丽这样的女孩结婚多好，文静，不多话，若是两人在家，各自上网，或各自捧着喜欢的书报，互不干扰，偶尔抬头会心一笑——男人总是在结婚后才发现，自己原来是有远大的婚姻理想的，而在婚前，一看到大胸脯女人，便先乱了理想的阵脚。
此后，他有意无意总喜欢和费雯丽一起加班，偶尔到深夜，去吃宵夜。街边的红房子大排档，一人要一碗青菜面，加个荷包蛋，极简单的饭食，在这将暖还寒的季节，却是那么的温暖人心。费雯丽不说话，两个人静静吃着——方明胡乱地在心底叹，就这样地老天荒，也是不坏的事情啊。
5
勒小霞最近唠叨的主题是股票。自从节后股指出人意料地逆市上扬，她就把方明的那2万私房钱直接抛进了股市，带着一点报复的意味。
方明对股票不敢兴趣，然而勒小霞迷恋上了这个游戏，心情也就随着大盘起伏。赚到区区几百块钱，回家便快活似神仙，抱着方明使劲撒娇发嗲。亏了的话，看什么都不顺眼，倘若方明说，好了好了，下月就发季度奖了，到时补贴你。她便扑过来，娇笑着说，公子，无以回报，小妾只好以身相许了。
勒小霞特别偏爱碎花棉布睡衣，粉蓝或桃红底色，浮着一小朵一小朵的暗花，柔媚的，世俗的。她做事利落，却又偶尔冒失，常常提着拖把尖叫着扑上来，一路跟在方明身后消灭他没及时换鞋踩下的大脚印——三居室的房子并不算小，却因了她的积极奔走，显得分外热闹——然而或许是太热闹了，眼前明明是那个玲珑真实的身影，方明恍惚瞥见的，却是喜欢沉默的费雯丽。
方明想，原来，男人真有白玫瑰和红玫瑰的心头憾的，以前读张爱玲，还以为她只是刻薄。
他怀里的勒小霞打着呼噜，甜甜的睡着了。他想，这张脸但凡醒过来，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唠叨，搂着的手一松，自己转过去，背对着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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