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城郊。
去的路上,差役大致讲了一下案情。几个月前,案犯的妹妹被一个衙内强娶,他为了报复,趁妹妹不在的时候,一把火烧了衙内的府邸,衙内葬身火海。衙内家里当然不会放过案犯,便报了案。不过苦主倒是没打算继续纠缠案犯的妹妹,便让她回家去了。
听邻里说,案犯本不是个恶人,做出放火烧宅的事情,完全是为了妹妹。可没想到,自己救出了妹妹,妹妹却并不如想象中的一般欢欣。同那个衙内生活了一段时间,妹妹竟然对那个衙内动了心!案犯作案前没机会同妹妹商量,妹妹听说衙内死了,悲痛万分,竟悬梁自尽了!
如此一来,案犯便崩溃了。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妹妹却死了!而且临死前,对自己还是怀有怨怼之意的!自己落得个里外不是人,还背上了人命官司!
原本,案犯是想,只要妹妹能救出来,自己哪怕被判死罪也值了。可如此一来,他就变得偏激起来,抵死反抗开封府。见打不过衙差,便随手掳了个小女孩,与开封府对峙起来。
如今,他和小女孩就在开封城郊的茅屋里,已经对峙一天了。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牛雪卿无从考证,只是觉得这姑娘真是烈性子,说自尽便自尽了,也不想想为了自己杀人的哥哥。
牛雪卿赶到的时候,他们正在谈判。
对于这个案子,牛雪卿没什么把握,因为对方是一个已经精神很不稳定的人了。不知道,他的理智还剩多少。如果完全没有理智,仅仅是求生本能在抵死挣扎的话,那任何的劝说,就都没有用了。
“张四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别再做困兽之斗了!”
“我不想成佛!”张四义看起来坐在屋内休息,手中的刀却还抵在小女孩脖子上。看得出来,他也累了,手上没什么力道,可若此时出手,还是很容易伤到人质。
那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似乎很疲惫了,却仍惊恐地睁着大眼睛,看得人心疼。
可是,照他们这样的谈法,大概是很难谈拢了。
听公孙策说,张四义的妹妹叫张少莲,年纪同牛雪卿差不多,也是个挺招人喜欢的姑娘。
问了下张少莲平日如何称呼张四义,牛雪卿试着去交涉。
“张大哥。”
大哥……
张四义晃了下神。
“你是什么人?!”
“张大哥,我不是官差。这个小妹妹很害怕,先让她回家吧,好不好?”
张四义看看小女孩,沉默。
“大哥,小妹妹一定很想家。”
沉默。
见张四义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牛雪卿道:“大哥,你别对自己过于苛责了。人事已尽,天命难违,有时候,我们只能认命,怪不得任何人。”
与其指责唾骂案犯,不如先承认,他是受害者,让他放松些。
“大哥,若你能让这个小妹妹回家,那么,我相信,所有人都会明白你是一个好哥哥。”
“……”张四义眼神动摇。
怀里的这个小姑娘不停地颤抖着,充满稚气的小脸上写满了恐惧。看得出来,她对生活是充满了希望的。若是……少莲也能对生活充满希望就好了。这个小姑娘,一定很想回家吧。
可是……自己什么都没得到!为什么让自己去承担代价!
“姐姐,救我……”小姑娘轻声喊着。
牛雪卿蹙眉,思索着如何与张四义谈判。
“大人!我家孩子怎么了!?”一个妇人的声音忽然响起,继而看到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妇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神色焦急而慌乱。
“大嫂,没事,孩子现在还很安全。”牛雪卿安慰道。
“娘!”见到娘亲,小姑娘好容易止住的泪又汹涌地流了出来,“娘……救我!娘……”
妇人的眼里蓄满了泪,无助地扯着牛雪卿的衣角:“怎么办……救救丫头……救救丫头……”
“大嫂,你放心,我们不会不管孩子的。”牛雪卿一边安抚大嫂的情绪,一边对案犯道,“你要如何才能放了她?!”
“杀了褚广忠他爹娘!我赔上了个妹妹,这样都亏!”
褚广忠,便是掳去他妹妹的衙内。
“大哥,开封府不会答应的!你手里的小妹妹只有一条命,可褚广忠的爹娘是两条啊!没人会这么换的!大哥,要不,你放了小妹妹,我们放你走?你也不亏的!”
“我才不傻呢,放了她,抓我还不容易?!这样吧,褚广忠的父母,杀一个就行,总可以了吧!我总得够本!”
张四义想刺激他们,于是拿起刀,在丫头的脸上比划了两下,丫头哭得更凶。
牛雪卿皱皱眉,不管几个,开封府都不可能为案犯杀人。更何况,一命换一命是毫无意义的。
一筹莫展之际,有人从身后扯了扯牛雪卿的衣角。
牛雪卿回头,见是展昭正示意自己退下来,似乎有话要说。
牛雪卿退进众衙役中,展昭轻声对牛雪卿道:“牛姑娘,你能说服他吗?”
“他手里有人质,我不敢说太狠的话。想说服他……不大容易,我没什么把握。”牛雪卿皱眉。之前她能够说服别人,大多是因为可以一针见血,而不是像别人一样空讲大道理。虽然,牛雪卿作为现代人,在说话技巧、察言观色、换位体验上也都较他人好一些,且牛雪卿本就口才好,擅长劝说别人。而且,牛雪卿看过一点心理学的书籍,对于普通人来说,想把人往某个方向引导也能做到。但是人命关天,牛雪卿发挥起来难免有许多顾虑。况且,对于已经疯狂的人来说,任何的劝说也都收效甚微。
“你刚刚劝说的时候,我看他似乎有些动摇了。你能不能让他手中卸了力道,我试着救出丫头?”
牛雪卿想了想道:“我试试吧。”
“大哥……”
“你们想好了?”
“大哥,少莲心中虽有怨怼,却不可否认,你是个好哥哥。”
“大哥,少莲自尽,只因心系广忠,并非埋怨哥哥。大哥自小对少莲的好,少莲都是知道的。大哥是个好哥哥,在少莲心里,哥哥永远都是那个疼爱少莲的好哥哥。”
牛雪卿这样说,是希望张四义能从自己身上看出张少莲的影子,从而分心。
果然,在张四义眼中,牛雪卿的脸渐渐模糊,身影与张少莲渐渐重叠起来。
“少莲,你不怪哥哥吗?”
“少莲不怪哥哥。”
“不怪我就好……不怪我就好……”张四义手中的刀不再紧逼着丫头的脖子,神思有些涣散。
忽听空中一响,一块石子击中了张四义的手腕,刀从手中滑落,落到丫头的裙子上。初春,衣裳还算厚,没伤到人,只划破了最外层的布料。可丫头似乎是吓傻了,没了刀逼着,竟还呆在原地不动,不向外跑!
张龙已经制住了张四义,丫头的母亲想过去,腿却一软,无力前行。牛雪卿低声抚慰她,然后自己走过去,想要把丫头拉过来。
张四义狠狠瞪着牛雪卿。这个女人,竟还利用妹妹逼自己就范!
牛雪卿拉着丫头往回走,忽听身后一声响,牛雪卿还未来得及反应,脖颈间就被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抵住了。
是刀!
牛雪卿不敢反抗,怕伤到自己,将脖子往后靠以避开刀刃。
张龙捂着手臂,狠狠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使女人手段!”
牛雪卿大约猜到,张四义是在张龙手臂上咬了一口,心中不免有些埋怨。将死之人,什么手段不会使?!他竟就这样又给了他一个挟持人质的机会!
“牛姑娘!”
牛雪卿心跳很快,她不可能不害怕。但比起那个小姑娘,她毕竟要大上六七岁,心智自是一番不同了。她尽量让自己冷静,想着如何脱身。
无果。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其实什么都想不出来。她的脑海中,只是不停地重复,自己是一条人命,张四义的要求也是一条人命。显然,如果选择放弃自己的这一条,还可以抓住案犯。
如何抉择,显而易见。
这一刻,她只有对死亡的恐惧。
在最害怕的时候,她想起了最亲近的人。
爸爸、妈妈……
没有。
她望向屋外。幸好,她心中最重要的人,还有一个在。
她看着展昭,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很焦急,至少是比丫头受困的时候要焦急的。牛雪卿竟生出一点高兴的。只是奥,她在他心里,不是一个普通百姓那么简单。哪怕只是一个熟悉的人,她也满足了。
其实,只要见到他,她就满足了。
这么对峙着,便到了黄昏了。他们都没有吃完饭,加上昏暗的日光,牛雪卿觉得自己有些晕晕的。
她看向展昭。穿着官服的他显得格外挺立,眉目有些模糊,但牛雪卿还是觉得很好看。
只可惜,以后都看不到了。
不过,自己离开的时候,他至少是陪着自己的。
牛雪卿的脑海中,走过许多的人。爸爸、妈妈、外公、爷爷、奶奶、所有的亲戚朋友、所有的老师、公孙舞……还有霄霄和爰爰,以及自己已经去世的外婆。总之,所有牛雪卿生命中觉得重要的却不在这里的人,都用这种方式和牛雪卿见了最后一面。
牛雪卿开始哭。虽然她现在哭,便显得和丫头没差别了。可即便很丢人,她还是哭了。死者为大,她不想自己死的时候,还在为了面子而忍着什么。
开封府的人还在和张四义交涉着什么,可她自己却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这个工作原本是该她来做的,她一开始也试着说了什么。可是她真的太害怕了,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也因生怕一句话说错激怒对方而不敢开口。于是只是哭,出声地哭。
她真的好害怕。
她看向展昭,她的眼睛还没有好全,天一黑下来,展昭的五官便更模糊了。可是她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他还是那般神采奕奕的眉目。记忆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很好看,漆黑的眼眸就像星河。虽然,自己十六岁之前,从来没见过星河。可是牛雪卿觉得,只有这样形容,最准确。
今晚,还是能够再看一次星河的吧。
轼之这个……其实没打算写成一个高潮来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写着写着就写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