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笼中凤

“这是个错误，你们的相遇会是个无止境的错误......”微弱而低沉的声音回响在空阔的黑暗之中，少女白皙而布满血痕的手指拨开层层蔓藤，看着对面背对着自己的熟悉身影，她睁大眼睛，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爸爸......是你吗......别走，等等我......”她迈开双腿向前追去，仿佛每一步踩下去都会陷入泥潭，鞋子里灌了铅似的吃力，可那身影却丝毫不理会自己，她跑得越费劲，身影就越模糊，好像是她永远抓不住，追不上的蝶。“爸爸！回答我......”罗莉一个趔趄，身体向前猛地一倾，差点跌落在地：“我做错了什么？！和谁的相遇？！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回答我啊！但是请你不要消失好不好，妈妈的事......妈妈的事我知道很伤害你，但你还有我啊！我一直很想你......”罗莉擦了一把眼泪，伸出双臂拥抱住前方的身影，脸贴着父亲的后背，那是她童年仅存的一点温暖，片刻，他抬头，突然发现父亲面对着自己！两人相隔一米远，对面那个骨相清峻挺拔，眉目间透着沧桑无助的男人，正用一种令她害怕到尖叫的眼神看着她，罗莉此时浑身颤抖，被满身的冷汗浸泡着，惊恐而悲痛地睁大双眼，一句话也说不出，“莉莉，你们的相遇会是无止境的错误......”男人开口了，那眼神，是是妒忌？是仇恨？是占有欲？是怀疑？又好像什么都不是，纠结、矛盾、和害怕涌上心头，“你们的相遇会是无止境的错误......相遇会是无止境的错误......无止境的错误.......错误......”声音在耳畔盘旋，重复，“啊——”她尖叫一声，紧闭双眼，双手捂住耳朵，秀发散乱着：“你叫我怎么样才好......”顿时，泪如泉涌，少女瘫倒在地，长满荆棘的藤蔓再一次捆绑住身体，刺尖扎入雪白的肌肤，鲜血流淌，她微闭着眼，一副困倦不堪的表情，看着父亲的脸渐渐消失，时间仿佛倒流回了五年前，那个黑暗的房间里，母亲手中的刀刺入父亲的胸口，鲜血溅起的一瞬间，父亲看她的最后一个令她十分不解的眼神，好似带着对世事的讽刺，对情亲的不舍，那是一个埋藏在她内心深处的眼神，一辈子也忘不掉，甩不走。罗莉一直在想，究竟，究竟是经历过什么的人，才会露出这样令自己一言难尽的表情。

冰冷的水无情地泼向少女，黑暗又一次碎裂，回到现实，罗莉睁开眼，环顾四周，只见自己被关在一个从未到过的牢房，黑暗压抑，眼前是散发着铁锈味的牢门，“唔唔......”她发现，嘴里塞了一个小布带，根本无法出声也无法喊救命，动动手腕和脚腕，都被麻绳困得死死的，无法动弹。“迪少，她好像醒了.......”只听牢房外的光亮处传来声音，“把东西准备好，监控和门窗全部关闭。”一个刚刚听过的声音响起，罗莉开始疑惑，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迪兰为什么也会在，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断了片，迫使她去回想之前发生的事。

“喂！”泼水的人粗鲁地踢她一脚：“你醒醒吧！死婆娘！睡多久了都？迪少马上要过来了！”罗莉吃力地坐起，身体因为水的冰凉而瑟瑟发抖，灯的开关“啪！”地一响，屋里顿时一片刺眼的亮堂，金发碧眼穿着依旧光鲜的贵族美少年在几个侍从身后走进，白皙的脸上一对美丽却冷酷的眼睛扫了进来。罗莉被几个力大的侍从扶起，被捆绑在一个铁质的座椅上，那股冰寒刺入骨髓，凉透心扉，口中的布袋被抽出，她大喘一口气，此时她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洋娃娃任人处置。

苍白的灯光映着少年姣好似少女的脸庞，越发惨白慎人，他隔着铁门与罗莉相对而坐，精致的下巴靠在交叠的双手上，露出一股讽刺而令罗莉厌恶的笑容：“罗莉小姐，你现在正在法兰克福家的私人处刑室里，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就好，你的回答必须绝对真实，回答令我满意我可以考虑减轻对你的处罚，若是相反......”迪兰眉毛微微上挑：“你的后果将不堪设想，实话告诉你好了，我这个人，最想回避的其实就是女人。所以我不会对任何人手软，包括女人。”罗莉并没有听明白迪兰究竟在说些什么，随后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望着他，可这张脸却引发了迪兰心中的隐隐怒气，他拼命压抑着冲动。

“那个，我没有搞明白，是你绑的我吧，我跟你好像无冤无仇，之前我们没怎么说过话，再加上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吗？你不是最后也赢了我？”

“呵，你还真敢说。”又是一个充满讽刺的笑脸。

一道皮鞭用力地从一旁抽来，一个尖锐的响声过后，罗莉的肩上，腿上出现了红色的鞭痕，火辣辣的疼。

“注意点你的态度！这娘们......”拿鞭子的侍从说道。

“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今天到我这里只是逼你认错。”

“我什么也没做请问我向你承认什么？”

眼看着侍从又要动手，迪兰摆摆手示意停下。

他长吁一口气：“我问你第一个问题，你认识李非吗？”

罗莉内心一怔，之前李非和松本尚曾警告过她千万不要暴露真实的关系。

“认识的。”

“嗯，关系呢？”

“只是师兄妹。”

“你的悠悠球是他给的吗？”

“是，当生日礼物送的而已。”

“有谁教过你他的独门绝技吗？”

罗莉犹豫片刻：“他自己。”

“为什要教你？这一招他从不外传，教你用来干什么？用来打败更多人是吧？！”

“不是！师兄从未教导我去战胜所有人......”说到这，罗莉低下头。

“好，那我再问你，有一个与你师兄密切合作的组织叫飞羽集社，我相信你不可能不知道，”迪兰眼神阴沉下来：“请如实回答我，你到底是不是其中一员？”

“师兄邀请过我，可是我拒绝了。”

“此话当真？请谨慎回答我的问题。”

“拒绝了就是拒绝了，我不是那里的人。”

“罗莉小姐，你知道撒谎后果会很严重，你要明白我一定是手中有你的把柄才会来质问你的，你想隐瞒没有机会。”

“这.......这简直很莫名其妙吧！师兄教我他的独门绝技只是因为......我们是同门，没有别的意图！话说你有我什么把柄？”

“罗莉。”迪兰不屑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你如今帮你的师兄有什么意义吗，你觉得害别人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罗莉脑海里陆陆续续浮现出毕家乐的离开，团体赛的失败，旋风队的配球被毁，顿时语塞了，但这一切，和迪兰又有什么关系？！迪兰怎么会什么都知道？！除了表哥松本尚是迪兰的队员，她自己和迪兰完全是两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咦？表哥？”罗莉突然想道。

“怎么？你没什么可辩解了？”

“不，我什么也没做，至少是对你。”

“唉。”迪兰轻叹一口气，招了招手：“东西拿过来。”

迪兰接过笔记本电脑，熟练地翻出一段录像，将屏幕对着罗莉，只见视频中的女孩正在单挑对面的两名男孩，十分完整且清晰，能清楚地看见安迪和陈少辉的球被损伤的过程。不用怀疑，录像中的女孩正是罗莉自己。

“这两个人的球被损伤的时候正是团体表演前夕，是你做的，你承不承认？”

“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是他们两个挑衅在先。”

“哦？可是我问过当事人了，他们却说是你挑衅在先，是你故意使计想让飞鹰队输掉团体表演。所以你的证据呢？”

“我没有！他们在对你说谎！我敢保证我一点想要挑衅的心思都没有！再加上你凭什么无依无据地相信他们？就凭他们是你的队员？还有，这段录像究竟是谁拍给你的？”

话音刚落，皮鞭又一次扫过来，占上了盐，伤口疼得快要腐烂，罗莉强忍着没有叫出声，可是滚烫的泪水却不听使唤地滚落出眼眶。

“注意点立场，小姐，到底是我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我？既然我不能无依无据相信他们，那我凭什么无依无据地相信你？好，无法说清楚，那我跳过。”说完迪兰又翻出前不久上了头条的假“同性恋”新闻，甚至还有一大堆之前的法兰克福家公司遭到污蔑的新闻，头条的右下方有一个小小的水印，那是飞羽集社入股过的热搜网站的专属水印，外界没有任何人这道这些内幕，除了迪兰，罗莉和少数人。

“这是什么？！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个！这和我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呵，务必说实话。”

“从一开始到现在你一直都是这样，不停要我说实话，我实话都说尽了，我甚至连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都不知道，请你给个交代可以吗？”

“要我给你交代？！”迪兰已经难以忍下怒火了，他长吸一口气以免自己发飙：“请你仔细回想回想，你我二人之间曾经有过一些短暂的对话，你还记得吗？”

问到这里，罗莉怕了，她的心脏跳动幅度越来越大，仿佛要将她变成一个被弹簧连接在木盒子上的整蛊玩具，凭着力度的惯性晃来晃去。她小声回答道：“嗯，我是问过你关于性取向的问题……”

“真不愧是你，用最友善的语气说着最讽刺的话，不过你也不怕你这拙劣的演技被人识破，关于传播我同性恋的新闻，你觉得你脱的了干系？”

“可是……我真的只是出于好奇而已！并没有别的心思，请你相信我……而且……”而且什么呢？她又一次口吃了。她明白，她没有胆子也没有能力背叛令她感到害怕的人。

“行，我没有证据说你在讽刺我，但是头条上的照片是怎么回事？”

“也和我没关系，我没有拍你的照片。”

“你既然一口咬定不是你做的，那么我再给你看一段监控录像。”罗莉紧盯着凌志中学团体表演赛那天的录像，顿时冷汗直冒，烈火队除姚杰以外的人，人手一个望远镜，经过迪兰将部分放大后，能清楚地看到，飞鹰队没有人携带照相机和望远镜 ，烈火队中只有罗莉一人拿着照相机拍照。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拍你的照片！更没有伪造什么新闻！”

“到现在你居然还不承认！”迪兰彻底发怒了，他用力将桌子一拍站起身：“我一个个分析给你听吧，首先这些头条新闻的照片有具体的水印，充分能说明新闻的来源是飞羽集社，只有和李非有关系的人才有嫌疑，然后，只有你一个人有过和飞鹰队队员单挑的经历，并且还以胜利结尾，弄坏了队员的球，这很难说明你对我的队没有目的;再其次，团体表演赛当天你也看到了，周围只有你一个人拿着相机对着飞鹰队拍照，而烈火队恰恰坐在离飞鹰队不远的地方，能清楚地拍下我的耳钉，但巧的是，当天迅速就有头条新闻了！伪造新闻的伪造速度和传播速度都是极快的，我的工作室立刻出动辟谣了；最后，你能将李非的独门绝技熟练操作，并且让我对付得吃力，这是李非和旗下的人共同研究并且不外传的招式，你若是不在他旗下的团体中，你怎么可能熟练掌握它？我之所以怀疑，是因为这些事虽然单个拿出来看没有可信度，但是联系起来看就不一样了，连串性太明显！很像是一个人或一伙人的所为！”

“我......”罗莉想辩解却找不到理由。

“辩解不了了？”迪兰推开铁门走到罗莉面前，微俯下上身，看着罗莉的眼睛：“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怀疑李非吗？因为他人根本不在中国，而且长期无联系后对我也没有这么大的敌意了，这一切都是他曾经那个组织里的人做的。”

罗莉说不出话，只是无奈地摇着头，泪水洒在裙子上，腿上。

“我相信，这些事绝不可能是你一个人干的，一定还有相关的团伙，所以，我要你说出他们的信息和所在地。”

“不行，我说不出.......不论你的证据有多么充分，可是没做就是没做，这其中一定是有误会的......”罗莉哽咽着解释。

“你居然还是嘴硬？！”迪兰已经怒气冲天了，身旁的侍从立刻又向无力的女孩一鞭子接一鞭子地抽去，盐水慢慢渗入伤口，刺激着每一寸肌肤和细胞，越来越剧烈，“啊——”罗莉再也忍不住，终于疼的喊出了声，“你怎么回事？怎么不继续抽了？”迪兰对着侍从吼道，“可是，迪少，这鞭子上有盐水，再抽怕是要出人命了......”“滚开！没用的东西！”迪兰一把夺过侍从手中的鞭子，对着罗莉的伤口猛地抽去，突然，一口鲜血从少女口中流出，衣服已经被染红，破烂不堪，迪兰抓住罗莉额前的刘海，迫使她看向自己：“如果你现在承认，我还可以考虑不过分伤人，你要是再不交代，我连李非也不放过！”“松……松本……尚……”她拼尽全力挤出三个字眼。此时罗莉眼前已经模糊不清，汗水、泪水和鲜血布满了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悔恨与无奈充斥着绝望的心灵。

还没有再一次见到妈妈，可能就要永远告别她了。

或许对于此刻的罗莉而言，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大雨里潮湿的回忆，所有的香樟，所有的眼泪和拥抱，所有刻骨铭心的灼热年华，所有繁盛而离散的生命，都在这个大暑未曾到来的夏天，一起扑向盛大的死亡。

迪兰并没有听清含着一口血的罗莉说了什么，仿佛那一瞬间他所有的力气全都集中在了手臂上，抓着罗莉刘海的手还没有松开，只见他直接将女孩重重地摔在地上，像摔一个帮他争胜失败的悠悠球那么重。随着“碰！”的一声，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罗莉躺倒在地后颤抖着咳嗽了几声便没了动静。“今天……非逼她说不可……”迪兰仍没有善罢甘休，“少爷您冷静一下，”其中一个侍从走出来，蹲在罗莉身旁，将手指放在罗莉鼻子附近，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他竟然还能感受到微弱的气息！他吃惊地睁大眼睛，表情也严肃起来，只见他故作镇定，摇摇头说：“迪少，这个孩子已经没有气息了。”众人立刻开始议论纷纷，而迪兰此时也怔在原地，他心跳飞速加快，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谁抽了耳光似的，手心里也时不时的渗透着冷汗，脑子里翻转昏旋，耳朵里发着尖音和幽灵之音，面前好像站着一个如尘烟一般的膝胧鬼影。是啊，任何一个处在发泄情绪中的人，似乎都会高估被害者的生命力。可是，毕竟活生生的人可不是拳击沙袋，任你打多少下还是原封不动。

迪兰后悔了，如果这件事情被曝光，作为公众人物的他只有死路一条。他脸色煞白，惊恐万分地跪下，却被刚刚发话的侍从扶起：“没事的，少爷，交给我吧，我来销毁证据。”“你……一定要销毁干净！什么都不要留下！”迪兰紧紧的抓住他的一个肩膀，那颤抖的手仿佛是要把他的肩膀捏碎，侍从吃痛：“是……我知道了……一定办到！我会找人和我一起把尸体在外焚烧掉，这个画面……您和其他人还是别看为好……”随后，迪兰缓缓放开手：“销毁完成后来报告我。”便满怀心事地和其他侍从们走出处刑室。

等到人都散尽之时，殊不知，蒙面的侍从拿出手机，将罗莉受伤的部位一一拍了照片，然后背着罗莉，走出了处刑室，打探了一下四周，来到一个隐蔽的地方，见到了一直潜伏在附近的松本尚，他拿出一支录音笔交给松本尚。

“除了迪兰在说证词的那段，其他拷问的话已经全部偷偷录下来了，还有伤口的照片也拍下来了，这丫头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誓死没说出你和李非相关的事。”

“好。我回头就给你重金报酬，我妹妹，她不会......”

“她被带盐的鞭子抽打后，好像有说出你的名字。”

“什么？！然后呢？”

“没什么，我估摸着......可能是想让你去救她吧。”

“哦。”松本尚半信半疑：“还活着吗？”

“我检查过了，命挺硬的，还有微弱的气息，不过要赶紧急救了，不知道会不会中途丧命。”

“那赶紧送回去，我会防着烈火队。”

天空中飘起了蒙蒙细雨，阵阵潮湿寒冷夹杂在空气中，松本尚独自一人走在路上，小心翼翼打开录音笔听着，顿时无奈地笑道：“罗莉啊罗莉，你明知道假装承认且暴露我和李非的事情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出了，可你终究是只笼中凤，从一开始，就为了别人，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欺骗自己，永远无法面对的，是自己的内心。所以和迪兰相比，你才差的不止一点吧。我到底，应该说你聪明，还是说你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