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端着药碗退至外间,与另一名女史一同垂首侍立。坤宁宫的宫女太监们往来无声,处处透着压抑。
内殿传来皇后虚弱的咳嗽声,接着是容妃温柔的劝慰。月华从门缝中瞥见,皇后喝完药后,容妃亲自接过药碗,用手帕为她擦拭嘴角。那姿态恭敬体贴,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然而月华注意到,容妃接过药碗时,指尖在碗沿极快地一抹。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若非月华一直留心,定然会忽略。
她在做什么?
月华心中疑窦丛生,却不敢表露半分。待容妃离开内殿,从她身边经过时,月华闻到一股极淡的香气,似梅非梅,清冷幽微。
“好生伺候着。”容妃留下这句话,便带着锦瑟离开了坤宁宫。
月华在外间侍立到亥时,才与另一女史换班。回到尚仪局住处,已是深夜。同屋女史都已睡下,她轻手轻脚躺下,脑中却反复回想着容妃那个细微的动作。
次日轮值,月华照例前往坤宁宫。今日皇后气色略有好转,已能半坐起身。太医令请脉后,面色稍缓:“娘娘体内毒素已清了大半,再服三日药,便可无碍。”
皇后虚弱点头:“有劳太医。”
月华注意到,今日煎药的不再是赵医女,换成了另一个面生的医官。药方也换了,少了三味药,添了两味新的。
她留了个心眼,煎药时将换下的药渣悄悄藏起一些,用帕子包好,藏在袖中。午间歇值时,她寻了个无人角落,展开帕子细看。
药渣中除了常规的解毒药材,还有一些深褐色的碎末。月华拈起一点,凑近鼻尖闻了闻,有极淡的腥气。这味道,她在文渊阁的药材图谱上见过——是血竭。
血竭有活血化瘀之效,但用量需极谨慎,过量则伤元气。皇后体虚,此时用血竭,岂非雪上加霜?
月华将药渣重新包好,心中疑云更重。是太医用药失误,还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
她想起昨日容妃在药碗上的小动作,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接下来的两日,月华更加留心。她发现每次容妃侍药后,皇后的气色便会差一些。而容妃离开时,身上那股清冷梅香,总会在殿内停留许久。
第三日黄昏,月华当值时,皇后忽然再次昏迷。太医紧急施救,殿内乱作一团。月华被派去太医院取急救药材,匆匆穿过宫道时,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抱歉...”月华抬头,竟是沈清音。
沈清音扶住她,快速将一物塞入她手中,低声道:“小心。”说罢便转身离去,仿佛只是偶然路过。
月华低头,手心里是个小纸包。她不动声色地收好,继续赶往太医院。
取药回来时,皇后已苏醒,但面色灰败,比中毒初时更差。皇上闻讯赶来,面色铁青:“不是说过两日便可痊愈?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令跪地颤声道:“臣...臣也不知。按方用药,理应好转才是...”
“废物!”皇上拂袖,“若皇后有半点差池,你们提头来见!”
月华垂首立于角落,手中捧着刚从太医院取来的药材。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身上,抬眼看去,只见容妃正静静望着她,眼神深邃难测。
当夜回房,月华才敢打开沈清音给的小纸包。里面是几片干枯的花瓣,花瓣呈淡紫色,边缘微卷。月华从未见过这种花。
花瓣下压着一张纸条:“西域紫夜梅,香气清冷,与血竭同用,可致气血逆行。文渊阁《西域异草录》有载。”
月华心中巨震。紫夜梅!容妃身上的梅香!
她连夜翻找文渊阁藏书,终于在《西域异草录》中找到记载:“紫夜梅,生于极寒之地,花香清冷,可安神定志。然遇血竭之气,则生相克,致气血逆乱,久则伤及心脉。”
原来如此。容妃每日身染紫夜梅香,而皇后药中暗加血竭,两相作用,看似解毒,实则暗中加重病情!
这手段高明至极,若非精通药理,绝难察觉。而太医们只会以为药石无效,却不知是有人做了手脚。
月华将书放回原处,心中冰凉。容妃一边与自己合作追查太子之死,一边却在暗中谋害皇后。她究竟想做什么?是真的要查明真相,还是以此为幌子,行一石二鸟之计?
五月初八,皇后病情急转直下。太医院束手无策,皇上震怒,下令彻查所有经手之人。
月华作为煎药女史之一,也被列入审查名单。掌事嬷嬷将她叫去问话,详细询问煎药的每一个步骤。
月华一一如实回答,却隐去了药渣和紫夜梅之事。她知道,此刻说出这些,非但无人相信,反而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问话结束,月华正要离开,却被叫住。
“林女史,”掌事嬷嬷看着她,“你父亲林尚书,在狱中递了折子,为皇后祈福。”
月华心中一紧。父亲此举,是想表明立场,还是受人指使?
“皇上下令,若皇后此次能转危为安,便重审林尚书一案。”掌事嬷嬷压低声音,“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月华行礼:“奴婢明白,定当尽心侍奉。”
走出房门,月华手心已满是冷汗。父亲在狱中递折子,皇上要重审案件...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局势。
她想起秦公公的警告,想起贤太妃的嘱托,想起容妃深邃的眼神。
这宫中,每个人都是棋子,每个人也都是棋手。
而她,必须在这盘棋中,为自己,为父亲,走出一条活路。
夜色深沉,月华望着坤宁宫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太医们还在尽力抢救。
无论皇后是生是死,这场风波,都只是开始。
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