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功德

第二日清晨。

一阵风从门口吹进来，但是那门却还是关着的。

道士睁眼醒来，但是没有起身，一只手放在颈后，一只手捋着额前的长发，把发梢绕在指尖。

只是时间一长，道士不耐烦，终于开口。

“师尊是想看我捋头发到何时吗。”

说完，这空旷的屋内就多了一个人。许是化为风进来的，许是化为泥进来的。

“为师是看你的头发又长了。”屋内多了另一人的声音。

来人是一男子，一头黑发散落肩上，眉清目秀，面容光洁白皙，棱角分明但并不凌厉，反倒有几分可亲，身形高大，同着一身白衣，只是那袖边和腰带都绣着金色纹边，分明就是天官朝服。

道士还在床上，侧过身子面对着他，继续捋头发，缓缓地说：“师尊此来，是专程为我剪头发的？”

来人轻笑不语。

“桌上有茶，可能凉了，你要喝也可以。只是此时还未到徒儿起床的时候，我再睡一会儿才与你议事。”说完就盖上被子阖上眼又睡了。

那人心里直恼，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只是他这样想，却并没有呛着徒儿的意，若是再惹得她一个不高兴，指不定又要躲着他多久。这样说也实在奇怪，别人家的徒弟都是怕惹自家的师尊不顺心，怎么到他这儿就反过来了。还是自己教出来的有出息。于是转身去那桌上喝起那凉茶。

就这样过去了两个时辰，等到日上三竿，太阳已经透过窗子照在洒在脸上的时候道士才又醒过来。穿好鞋子，缓缓走到桌子边，端起一碗水往嘴里漱，然后吐在地面上。又坐下来边揉脸边对那人说：“有事儿说吧。”

“季云最近没见到师尊，心中可念着为师吗？”那男子手放在桌上支起腮看着她问到。

道士应该是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她显然顿了一下，只一下就又继续揉，漫不经心的对他说：“如今师尊已是天上仙，我与清思观也早就没了关系，季云这个名字以后还是不要再叫了。”

那人听他这样说，不禁心中一凉，原来她竟然连与以往有关联的名字都不愿用。

“那…总得有个名字吧，否则…多有不便。”那人说。

“是，不过有人给我取过名字了，我过一会儿便去问她到底是什么名儿。”道士也停止揉脸，支起腮，与他对视。

那人闭起眼，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又睁开。

“你那楼下的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被你封了口，还给困住了，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与她撒气？修行二百多年都不懂得稳重，你当自己还是在地上和泥打滚的孩子吗？幸得被我看见给她解了禁法，要不然不知道怎么被你折磨呢。”那人突然拍起桌子与她叫到。

道士听他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师尊真是心怀天下，对得起自己的名字，应怜，应怜悯苍生，真好，真好啊。”

应怜被她笑得发怵，：“我我我…我只是没有你这么顽劣，何以撑得起怜悯世人了。”

“不不不，师尊的善心可是我从小就见识的，怎么着，夸你善你还不乐意？”道士挑眉笑道。

应怜白了她一眼：“谁不知从你口中夸别人善定是贬义。”

道士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应怜说的没错，她坑人都坑惯了，偶尔碰到一两个愿意吃哑巴亏的，也不觉得那人是善良，只觉得傻气的很。她从来就没吃过亏，准确的说，没有人能从她这里讨到便宜，当然也有另外的时候，就是她自己愿意被人占便宜的时候。

而应怜不一样，她从小就跟在应怜身边，期间所遇但凡是应怜能帮得上忙的，任何人来求，他都乐意为别人排忧解难，即使是特别小的事，只要张口，他都会一一应下来。那时候的小季云不解，这么累死累活的为别人做事有什么用，若是一辈子的时间都用来给张家画符给李家振灾的，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倒不如多为自己，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活的潇洒，死的无憾。

自应怜成仙之后，就几次三番下来为她输仙气引功德，不把这砸她身上的真东西当回事儿的时候，她也就捉弄出来了。他在人间的时候做的善事越多，在天上就越吃的开，每个仙官吃的都是人间的香火，而他最不缺的应该就是这个。况且听闻师尊三百年前的时候就收了锁灵山那女魔头洛伊，一战成名，而后又多行善事，自然是口碑极佳，应该根本就不在意输给她的功德法力。

“我说，师尊你为什么非要渡我成仙呢，想必你在天上也看见了，我整日不学无术，虽然一身道士行头儿，但从来没刻苦修炼过，你又何必白白把功夫耗在我身上呢，徒儿也为你不值啊”说着道士就要把腿翘在桌上，但是被应怜打了下来。

应怜知道，以季云的天资，若要真的想成仙，怎会需他援助，可这人却是真不争气，徒留于世二百年，把这人间山河都看遍了还不腻，心里也明白师尊对她是真好，心甘情愿的往她身上砸功德法力，可她居然也脸都不红的受着他的恩惠，与她同生的道友如今要么成仙，要么成鬼，但都没有她这样的，不成仙不成人不成鬼。不知道的都觉得她幸运有了个好师尊，不用自己努力都可以上天入地，却不想她从来没有向师尊求过，都是师尊硬塞给她的。

“别多说了，把外衫脱了。”应怜不愿再与她多语，还是要先做了正事。

“我知道师尊不用我脱衣服也可以，我就跟这儿躺着，你来吧。”纹丝未动。

“这次给的多，搁着衫传的慢。”应怜硬是把她拉起来拽到床上。

“为什么要给的多？”道士抓住了他的手，非要问出个所以然。因为以往师尊并不说多给，因为师尊总希望能定期找到她，虽然大多时候会找不到。

“这次以后，可能要很久都不能来看你了。”说完就动手把她的外衫解下，按住后背，往她体内输法力。

每次输仙气都让她痛苦不已。她是一个道士，一个还未成仙的道士，但是接的却是仙人之力，身体肯定会吃不消。况且今日还是加大剂量，比以往苦了不知道多了几倍。

眼看着那被褥就要被抓破了，应怜终于收了手。

“今日之后，你在人间稍微用点心就可以了，我知道你不屑成仙，受我恩惠的原因，无非就是可以不老不死。”应怜道。

道士穿起外衫，应声道：“师尊果然早就想到了。”

“所以，这次之后，我不会再给你了，你若是再不好好修炼，你这一张好皮就等着皱吧你。”应怜说完甩袖离去。这次估计是化为雷走的，因为外面晴空万里却突然响了一声雷。

“看来师尊是要拿鞭子抽着我修炼了，居然想到了这一招。”道士嘀咕。

她如今这副样貌其实也是应怜给的，被他带走的当日，应怜就说要把她扮作男子，因为观中无一女子，她身在此处实在不便。虽然她日日于应怜左右，少在人前出现，但架不住往应怜处去的人太多，难免会出现万一，所以为了防止，干脆扮作男儿像，要做什么事也不用顾忌。

只是这一扮，竟扮了这么久，久到连她自己都把自己当男儿养了。自然也不怪师尊，之前师尊就总跟她说，你是个女孩儿，别人可以不知道，但是你自己万不可忘了。可是她性子洒脱，实在做不好那小家碧玉，师尊也只好由她去了。

她自进观，但凡见过她的师兄长辈，无一不夸她有一副好相貌，有求于师尊的夸的更紧，还说她这副相貌一看就是天人之姿，日后若不成仙那就是那仙官儿们没有眼力见儿。

这种话听得多了，她自己也就信了，因为她与师尊下山之时，那路边只看她一眼的姑娘都会红了脸庞。

所以从来都为自己的一张脸自信的她，听到师尊要断她的仙气，也不由得慌了起来。

已经活了二百余年，若不用法力维持，她的身体会极速衰驰，要不了几天她就会丑的恨不得一头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