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李天昊便借口衙门有事处理告辞了。
静王爷看着那一桌饭菜,金盘上堆角粽,嫣黄恰如夕阳红,不经意就想起府里那几只艾香粽,是凤翔府最好的糕点铺送来的,说是哥舒明朗在上月就重金定制的。
碧玉素裹,角黍包金。
无论是外形还是味道,静王觉得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合他心意的粽子了。
朗儿也喜欢吃甜食,不知道他送去的粽子他喜不喜欢。
静王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哥舒明朗了。
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有仆从来报,静王听罢,脸色转阴,心里又起疙瘩,看着那几只粽子也觉得没那么可爱了,想了想吩咐道:“你赶在昊儿之前去了物园,告诉哥舒明朗,不该李天昊知道的事情,他就一个字都不要提。”
那人诺了一声领命而去,静王摩挲着手上的碧玉戒,来平息自己的怒气,“即墨仙贝,呵,好一个即墨仙贝!易拾!”
易拾听命。
静王又交代一番方才让易拾退下安排,鼓乐声声,不绝于耳,听得静王哂笑一声,“跟本王谈交易,也要看看本王有没有那个心情。”
拂袖而去。
李天昊没有回衙门,而是往东穿小街去一趟了物园。伍福大方才请他代去一趟了物园寻即墨仙贝。因为早在一个月以前即墨就已经订好了端阳节下午的酒宴,其中几样菜式的原材料并不多见,即墨便说了那几样材料她自己出,在端阳节清晨她会亲自送来。可一直到现在,即墨仙贝都没有出现。
伍福大倒不担心即墨仙贝是在驴他,只是纠结那几样原材料,秦岭的棘腹蛙,西湖的杏花鸡,扬州的金龙鱼,西域的鲜瓜香料……
就算请不到人先把东西送来也行啊,痴肥的伍老板正纠结是自己上门呢但是要走好远的路不想去啊累啊,然后一眼就看见从花满楼里出来的李天昊。
今天包了花满楼中午场的是京城来的大人物,瞅瞅那阵势,瞧瞧那气度,就知道不是一般的人物,李天昊从花满楼出来的时候,伍福大还是有些奇怪的。不过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看得开,想不明白的事情从来不去深究。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幕。
“李捕头啊,诶嘿嘿嘿……”
“伍老板你有什么事吗?”
伍福大:“不愧是李捕头啊,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李天昊就带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心思往了物园里跑。
话说哥舒明朗虽然总是对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可说到底不管是为难还是添堵,都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从没有哪次是真伤到他的。
反倒是上次,他为我挡了一箭。
这么一想,李天昊揣着伍福大塞的一篮粽子,脚步一转又去旁边的酒肆买了一壶米酒,然后脚步轻快的去寻哥舒明朗了。
喂喂,你是不是忘了伍福大是让你去找即小墨而不是哥舒明朗的。
哥舒明朗并不高兴,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静王的人送来的香粽,那粽子尚有余温,箬叶飘香,能勾得人食指大动。
哥舒明朗也馋,闻着味儿口水都快出来了,可是只要一想想现在的处境,他就什么胃口都没了。
自从他被软禁后,了物园便进了许多父王的亲卫军,他们冷静自持不为外物所动,哥舒明朗倒不是想挖静王的墙脚,他就是想在静王的墙脚下挖个坑就行了。可这群人平素不言不语跟木头似的杵着,一旦他想走出这个院子,便有好些人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的请他回去;要他再不识相,这些个人就会用武力压制然后绑他回去。
这样一举一动皆被他人掌控的滋味并不好受,哥舒明朗觉得自己的面子里子都要掉了。
而更让哥舒明朗不安的是,父王的禁卫驻入凤翔府究竟意欲何为。
但他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去试探激怒父王,玲珑之死便是一个教训,涉及到即墨的事情,他不敢大意。若是父王知晓他眼睛瞎了耳朵也聋了,怕更会迁怒即墨。到时,即墨和他的处境都会更加难堪。
这粽子是王爷的人送来的,他觉得自己应该高兴父王还念着他。可再仔细一看,这粽子分明是五芳斋的特贡,是他百金定制的粽子,欲送王爷的端阳节节礼,父王原封不动的赐给了他。
或许只是因为王爷并不知道这本来就是送给他的礼物呢。
哥舒明朗纠结得一口小米牙都快咬碎了。
静王的仆从来传达静王的旨意,珍珑就跪坐在他身侧,低眉顺目给他端茶递水,哥舒明朗垂着眼睛,像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般,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狄戊冷汗滴落,这位公子的性格乖戾,他又不是第一次见识了,可为什么每次他都能被吓着呢。
珍珑不起眼的碰了碰哥舒明朗,哥舒明朗才缓缓朝仆从‘看’去,慢吞吞开口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语气并不怎么好,狄戊也不是第一次跟这位公子打交道了,反正他每次来传达的都是不怎么符合这位公子心意的话,他也不指望这位公子能对他有什么好脸色了,认命的狄戊告了礼便急匆匆的退下了。
见他的身形消失在屏风后,翠珑才将字盘拿出摆在案上,珍珑便摆了字符与哥书明朗交流。
“王爷说,让我不可在李天昊面前泄漏阿卿失踪的消息?”其实原话并没有这么温柔,哥舒明朗心知肚明,“他只是不想在李天昊面前丢了慈父的形象而已。只要是您让我做的事情,我又怎么会舍得让您失望!”
翠珑见他语气温柔,但手背青筋都暴起了,看了看镇定的珍珑,觉得自己修为还是不够。
栀子花醇馥幽郁,花香充盈满室,哥舒明朗一腹委屈,手指不经意碰见了余温犹存的粽身,心情更是烦躁不堪,一把掀翻了金盘,粽子滚的满地都是,凄惨至极。
翠珑吓得花容失色,伏身在地,“公子息怒啊。”
好半天哥舒明朗才说话,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愤怒与委屈,“拿去丢了!”
伏在地上的翠珑抬头,正对一脸无语的珍珑,珍珑见她看她,做了个鬼脸。
“没出息。”她用口型说。
翠珑这才回了神,哦对了公子他现在听不见也看不见呢。
可我就是怕啊。
你不也抖了一下么,以为我没看见?翠珑腹谤着,手脚很麻利的收拾一地的狼藉。
昆仑奴这时候跑进来了,黝黑的脸上带着喜意,“公子,哥舒公子她回来了。”
珍珑道:“什么?”
“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她在门口跟李天昊说话,我不耽搁,就直接来把这消息告诉公子了。”
珍珑一边听一边将这消息摆出来告诉哥舒。
哥舒明朗也是一喜,眼睛都在发光了,“父王他放过阿卿了?”
珍珑看着昆仑奴,昆仑奴诚实的说:“我不知道啊。”
“……”
哥舒明朗良久想不到静王这般做的用意是什么,眉头也渐渐蹙起来。
于是气氛就凝滞起来了。
昆仑奴见状道:“我再去看看情况。”
“不要让阿卿过来!”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一道风一样的人影抱住了,哥舒明朗整个人都僵硬了。
“舒舒,有没有想我?”
珍珑被这个热情似火的即墨吓了一跳,抚着胸口回想,哥舒公子方才跑过来的时候步态有些不对,右腿的小腿似乎有些跛。
她这样想着,想起公子刚刚说的那句话,不禁汗毛倒竖,哥舒公子知道公子眼睛耳朵不好了的话,爆发起来绝对不会比静王爷的气势差!
哥舒明朗早就推开即墨仙贝了,扇子一展遮住半面,身子也转过去背对即墨仙贝,即墨仙贝脑袋上冒着问号,“你是哪里去了,身上一股子汗味,恶心死了,还不快去换身衣服。”
即墨于是抬起衣袖闻了闻,“我从……”
“还不快去,没洗干净之前不许靠近我!”哥舒明朗挥手。珍珑会心的打断即墨仙贝解释的话,让翠珑与另外两个侍女将她领到芳烃阁去了。
我真的不希望你看见我这样狼狈的样子。
哥舒明朗闭目,眼睛酸涩不已,他正要开口,珍珑却悄悄在他掌心写了个字,“昊。”
他镇定下来,“我却不知道李捕头何时大驾光临了。”也不等李天昊说明来意,只笑了笑,道,“不过我也不需要知道你是何时来,又是为何而来?珍珑,替我送客!”
珍珑笑笑,朝昆仑奴看去。
于是李天昊就见那个高个的昆仑奴朝他走来,恶声恶气的说,“李捕头,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
李天昊还没有把手中的提篮放下,就被昆仑奴轰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