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开营的惯例,校领导发言,军训团营长发言,然后是学生代表发言——被请做了代表的是这一年的中考状元隔壁二班的李柏东,也是个笔挺硬朗的少年,迷彩服的腰带也扎得利落,虽然明显是提前背好了的稿子,但临场表现不错,一举手一投足都颇有些逼人的精英气势,官方的场面话都让他说得格外诚挚动听,直说得刚才在领导发言的时候蔫头耷脑的学生们也都跟着热血沸腾了起来。女生们都激动地小声交头接耳,八卦起了李柏东的家世,背景,还有传说中的绯闻女友甲乙丙丁。
原本不算得十足出众的样貌,却给这通身的逼人气魄也修饰得格外吸引人了起来。
那一举手一投足间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神态,倒有几分像他那六皇兄李恺之。
小丫头片子就喜欢他那一套。
只是那人荤素不忌、男女通吃。李慎之晚年早已能心平气和地说及前生几十年种种,待诸位在那场萧墙之祸里赔上一条性命的兄弟们的后嗣亦称得上宽宏,却唯独不肯轻易饶过李恺之的儿孙,倒有多半是为他养在身边的那个、与阿陵有七成相像的阉人。
那其中的肮脏心思实在令李慎之深恶痛绝。
连带着对这个与他有三分相似的兔崽子都格外不顺眼了起来。
甚至有点想拿着矿泉水瓶丢他。
可惜刚才那个瓶子给扔了,李慎之遗憾地暗自叹气。
季陵他肚里蛔虫一样的人,焉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见他这会儿只恨不得头顶上冒黑烟,就知他将站到台上举着拳头带头宣誓的那人认成了谁。
李恺之,漫说李慎之只恨不得将人从棺材里拖出来挫骨扬灰,就是他,当初也只恨不能手刃了那人。虽是为旁人驱使,可几次三番险些令李慎之送命的刺杀都是由他谋划,一次跌落雪谷,若非是崖壁上的松树挡了一挡,再加上身下的马儿垫了底儿,百丈悬崖,李慎之只怕摔得连个全尸也无,哪里还等得到他下去找?一次的南地毒物,世间无解,七日之内,五感俱失,呕血而亡,若不是季陵在侧,将毒素吸出压制在了自己右手,稍迟片刻,或处置不得当,这条命都是捡不回来。
只是一桩归一桩,那时李恺之已死,李慎之已背暴戾之名,实在不宜再为泄愤胡来。
李慎之对当年那如同赌命的解毒之法毫不知情,若是给他知道,只怕将李恺之子孙妻妾屠个干净也做得出来。他从不顾惜身后之名,季陵却是舍不得的。
他的陛下该千秋享祭,为万人景仰。
很多事情,他不知道更好。
当年如此,何况是八百年过去了的如今。
实在不必再想。
“服从命令,听从指挥。”
学生们也纷纷举起拳头,跟着一句一句念着乏味的宣誓词。
季陵趁势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外面包裹了太妃糖的巧克力,稍稍向前凑过去,低声道,“张嘴。”
李慎之听见声音下意识地张了嘴,硬硬的糖壳就塞进了唇齿间。
用力一咬,因为炎热已经半融化的巧克力流淌了整个口腔,大概因为纯度较高,口味微苦,还混有一颗完整的樱桃果肉。外头虽苦,内里却是甜的。
“遵守纪律,磨练意志。”
学生们拖长了腔调读着誓词,季陵的声音却简洁干脆得多。
在中间的间隙,还夹杂着低声的一句,“好吃吧?”
周围的半大小子都给太阳晒得一身汗味,只有身后的人还带着清清爽爽的一股冷香。
“好吃。”李慎之微微偏过头去,因为闷热和烦躁而带着几分不耐的面容一下子平和了下来。
季陵莞尔,往后挪了挪站好,腰背又直又韧,细细长长像一棵挺拔的小树,那笑容更好看得耀花了无数在人群里偷偷瞄过来的少女的眼。
花痴无用啊,一样站在后排目睹了全过程的梁晨默默掬了一把辛酸泪,还不是别人家的。
一行人被教官各自整队带往饭堂已经时近下午一点。
都是起一大早,中途没有吃饭,再加上太阳晒,这会儿都是饥肠辘辘头晕眼花,只恨不得直接卸一个桌子腿儿来啃。无奈饭前还有环节——全体起立,合唱军歌。一张能坐十个人的方桌,季陵左边站着李慎之,右边就是前面的桌子都坐满,落了单儿的陈言,小小的少年一张婴儿肥还没褪尽的肉脸蛋儿这会儿被太阳晒得通红,转头朝季陵咧嘴一笑,嘴唇都干得发白,有点可怜。
合唱的军歌是不用教谁都会的XX就是力量。
什么都是力量?季陵神游,我只知道芝士就是力量。
刚刚讲完话的据说是个营长的男人站到了他们班的桌子旁边叫到,“你们班班长是谁?来起个头!”
胖达小班长圆脸窘得通红,结结巴巴站出来说,“报...报告!我五音不全!”
“没事儿,大声给大家起个头!”男人照着他的后背就是一巴掌。
小胖子给打得两腮的肉都跟着颤了颤,两只手使劲儿在裤线上蹭了蹭汗,可怜地盯着屋顶的灯管,大声嚎道,“团结就似你娘!团结就似你娘!”
不分平翘舌,还不分了呢。
哦,不过...原来不是芝士就是力量。
有唯恐天下不乱开始哄笑的,有七零八落地拖着声音跟着唱的,一团乱麻。
营长喝道,“都别笑!不想吃饭了?!”
“全体坐下!”
悉悉索索地一片拖拽椅子的声音。
“全体起立!”
来来回回三回,这才总算鸦雀无声。
“谁来起个头?”营长把从耳根红到脖子的小胖子班长塞了回座位,又盯上了季陵这边的桌子。九个大小伙子和一个矮了一头的软萌正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淡定地盯着盆子里只有土豆和两块鸡皮的鸡块炖土豆。
“......”
还能不能吃饭了啊?!
季陵的饥火烧得有点旺。
“我......”
“我来吧!”李慎之利落地挪开了凳子,站到了过道里。
“不会说报告吗?”营长吹胡子瞪眼睛,每句话都听起来很想让人跟他摔一架。
从前即使是在军中,即便是一应供给比照寻常兵士,但因他是皇子,却也无人敢对李慎之不敬,敢这样与他说话的倒当真是没有谁了。
“报告,”李慎之淡定地补上了一句,“我来。”
一样傻气的歌词,落到李慎之这儿,却唱出了些苍凉和雄壮之感,学生们跟着他起的头扯着嗓子吼着歌,直唱得天花板上的灯管儿都颤。
季陵也跟着吼了两句,骤然记起从前两人在军中洗练的时候,李慎之唱的歌儿。
熙嫔本是教坊司出身,李慎之随了她,一首歌儿唱不出什么花样,却总比旁人多了种震撼心灵的力量。
他唱葬高山岗,望我故乡。
后来,季陵远征,在北地苦熬了数个年头不得归返,每每思人,不自觉哼的,竟都是这首调子,直唱得一群七尺男儿都跟着红了眼睛。
真好听啊。
就是不知道阿慎唱十八摸会是怎么样。
咳,纯粹是为了雅俗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