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内之浦宇宙空间观测所（鹿儿岛县）的基地在临海的群山中，从鹿儿岛市单边开车过来只要一小时十五分钟。JR线通过山泽站、越过一条河、过一个不长的遂道，就到达内之浦站。接近右手的山泽峰就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圆形的天线群，直径三百米、高三十米。从列车的车窗看出去乘客会不由自主地惊讶得鼓起眼睛。左手是湛蓝的大海。从那延绵到这里是一段山丘，被当地人称为龙脊。和龙脊很相称的就是这天线群。泛着银色光的天线就像龙的鳞甲和眼睛。这是内之浦观测所的一个通讯基地。

　　庄子生丙、柳小雨丙坐在七人座的丰田阿尔法后排座，巴腾在驾驶座开车，这是他花了一百多万日元买的一部八成新的二手车，日语叫“中古车”。日本车辆行人都是左行，庄子生丙和柳小丙都还不习惯。所以他们虽然有国际驾照，也不敢开。

　　巴腾通过自己的老师介绍，今天他们三人去鹿儿岛内之浦去拜访在宇宙空间观测所工作的天体物理学家今西正夫。

　　正如自然界的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会出现着一定的预兆,在清晨5点15分左右种涌动着的莫名的意识,突然把65岁的日本著名的天体物理学家今西正夫从睡梦中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掀开那一层盖在身上的薄薄的被子,猛地起身坐在榻榻米上。他神色忧郁,双眉紧锁,那一双因为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正茫然地望着卧室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幅他写的“宇宙之忧”四个大字的条幅。他感到躁热烦闷,血也在身体上一个劲地往上涌似的,这倒并不是因为呈现在眼前的那四个龙飞蛇舞着的楷字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也不是因为他一直耿耿于怀的那种忧愁的情绪。他只是感到难受,那种感觉就好象是有一条无形的爬虫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的肌体却又无从下手去捕捉似地,令他痒痒地,恨恨地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人在那种非意识状态中所出现的这种感情波浪的复杂与困扰,像面对着无数条汹涌奔腾着的河流似的,他凝目注视着。他想,如果在他决定孤注一掷时,他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去纵身跃进其中的那条最深不可测的河流的。在感情困扰时所出现的那种情绪的,可是现在他应该去孤注一掷了吗?

　　今西正夫微微地眯缝着眼睛,把目光从“宇宙之忧”这幅条

幅上收了回来。他想起来了,今天确实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为了做好今天的事情,他曾经费了多少精力,就是在前天和昨天,他和他的“宇宙之友会”的会员们,还在千代田区的那幢有着欧洲风味的巴雷士大饭店723号房间里秘密约会,商量在今天的行动中可能会出现的问题。是的,这是他一生中的一件大事,也许正是这一件事,才会把他推到他一生的顶端。可眼下……时间还早。为了最后一次修改那篇能够完全反映出他对宇宙观测内容的讲演稿,他几乎是在东方已经翻出鱼肚之时才开始入睡的。是的,太累了,他活的实在是太累了。想到这里,今西正夫不由地摇了摇头,嘴角边浮现出了一种自嘲式的言态。“呵,生活的金科玉律将消失,人类的秩序将颠倒、这世界应该是到了末日了”，今西正夫嘟囔着骂了一句,又和衣倒在了榻榻米上。

　　然而,从现在开始,他却再也睡不着了。梦境,幻想,思索,回忆,此刻都一古脑儿地从他的思维深处涌了出来。他想起了他的父亲以及给他以知识和抚爱的受过良好教育的母亲。他还想起了比他小三岁的妹妹惠子,在17岁病逝时那对眼睛中最后流露出来的那种无与伦比的美的光泽。他感到怅然……是的,千千万万的浮华,一瞬之间,将变成千千万万的死亡,但与这死亡相随的却是各式各样的美。这种美不是造型,不是行为,而是意识。它可以委身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物质,却又不属于这些物质。就好象是蛀牙,虽然被拔掉了,可那种疼痛却永存于意识之中了。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妹妹惠子的死,都是一种无尚的美。这不是一种不幸,却是一种美的永恒。

　　今西正夫痴痴地想着,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今天早上,他竟会去想起他的已经过世了25年的妹妹来。也许是因为他今天准备要去做的事情和妹妹有着某种内在的联系,也许是因为他妹妹实在是死得太美的缘故。可不,17岁,对一个少女来讲,这该是一个什么样如花似玉的年代啊,微笑,鲜花,爱情可就是带着这么多这么好的美的东西,她离去了。不过,这种死无论如何也要比那种生一一那种已经在各方面都失去了美,却还苟活在世上的生要伟大得多。

　　“那种人虽活着,可它的灵魂却已经死了,就象我们日本……，今西正夫不知怎么搞的,又把他的目光移到了那幅考着“宇宙之忧”四字的条幅上。

　　今天他要见三个中国人，这是他在早稻田大学的同学石坂章二教授介绍来的。说是有关于中国外星人的事要请教他。

　　根据他对空间的观测，他知道到中国的不是外星人，是平行世界穿越过来的人。因为是平行世界，所以穿越过来的人科技水平应该与这个世界的人差不多。当然、也可能由于所处时空不同，也有科技水平先进的，也有落后的。所不同的是未来时空他们的穿越是有意的，过去时空穿越的是无意的。

　　今西正夫对世界的物理描述分为两部分：初始条件，以及决定初始条件如何演化的物理定律。住在第一层平行宇宙的观察者和他观察到完全相同的物理定律，但初始条件却和我们所在的哈勃体积中的不同。他认为比较看好的理论认为，初始条件（早期的密度和不同类物质的运动）由暴胀时代的量子波动所产生。量子力学形成了实际上是随机的初始条件，产生了被他称为遍历随机场所描述的密度波动。遍历意味着，如果你假想一个许多宇宙的集合，每个宇宙都有着自己随机的初始条件，在一个给定提及范围内出现各种结果的概率分布，和在同一个宇宙的不同体积取样得到的概率分布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任何在原则上可以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在其他的某个地方实际上就会发生。

　　眼下在日本发生的穿越人恐怖袭击在中国也可能发生。那么在中国发生的穿越人暗杀这个平行世界的人的事，在日本也可能发生。不！一定会发生，因为平行世界发生的事彼此是大同小异的。

　　“我虽然活着,可我的灵魂却已经死了,就象我们的宇宙……”今西正夫不知怎么搞的,又把他的目光移到了那幅考着“宇宙之忧”四字的条幅上。

　　还是那个老问题!从昨晚想到现在的他一直在苦苦思索着的那个老问题：宇宙是什么?啊,我的可怜的宇宙……今西正夫长叹一声,猛地拉起了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此刻,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可是他的思维却显得异常地清晰。一种非意识的状态彻底地结束了,可那一种无情的冷漠却又重新地浮现在他的眼睛里。

　　就这样的他又不知躺了多少时候,直到他卧室的拉门被他的夫人瑶子轻轻地拉开之时,他才稍稍地翻动了一下。“现在几点了?”

　　“还早,才只有六点四十分。”瑶子望了一下挂在墙角的那个法国挂钟后回答道,“请继续睡吧,到现在为止您最多再睡两个小时。中国人约好是九点来见你。对不起,打扰了。”瑶子用日本的那种特有的敬语回答道,随后又轻轻地拉上了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