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再惜连城璧

三月的绢城细雨如诗，镶着雨水的城郭轮廓温柔，恍若梦中蓬莱。

眉目精致的小道士一身白衣，撑着油纸伞走过江南的雨巷，眉间的一点朱砂颜色鲜明如心头血。

她向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似在等待什么。身后一只小狐狸飞快地扑了上来，在她脚边缩成一团艳红的绒球，滚了两圈，将雨水蹭上了她的白衣。

小狐狸怀中紧搂着抢来的杏花酒坛，昂起脸，面带醉意，色若桃花：“江南的薏米红枣糕很甜，我还要吃。”

小道士挑了挑眉，伸手揪住了狐狸蓬松柔软的尾巴，一把提了起来：“又去抢别人的酒了？你这样让我如何还能行善？”

小狐狸不搭话，借着醉意向她怀中钻了钻，神情餍足。

小道士本是下山除妖的，因为修为不高一无所获，却莫名其妙地与妖怪同行了。也许当初她从店家手里救下了这只偷酒的狐狸时，就该猜到这个小精怪有多么嗜酒又黏人。

小狐狸抱着酒坛不撒手，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抓她的脸。一反常态，她不耐烦地拍掉了脸上的小爪子。

“你怎么了嘛？”狐狸晃动着尾巴，“心情不好吗？”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再出声了。

小道士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远方漫山遍野地的杏花，指尖越发苍白。

小狐狸害怕地缩了缩身子：“你不要死，你要是死了谁给我买薏米红枣糕吃啊？我去偷酒，被人被人发现了谁来救我啊？他们会把我打死卖狐狸肉吃的。”他顿了一会儿又说，“我会替你找到连城璧的。”

连城璧，千年美玉，乃妖王精魂凝聚而成，可联通生死，洞悉阴阳，令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小道士命格中注定十六寿终，她如今离十六岁只剩下三天了，她要找到连城璧，她要活下去。

那天之后，小狐狸就不见了。道士无心寻找，顺着若耶溪一路向下游走去，路途中江南的杏花正开得烂漫，良辰美景，美得让人越发眷恋这尘世。

前方是个熟悉的小镇，以酿杏花酒“满庭芳”而出名，早春季节，香飘十里。

今日的情况却有些不对劲。

整个小镇空无一人，杯盏狼籍，似乎才经历过一场劫掠。酒坊正厅中，一只火红的狐狸半倚在酒坛上，醉意迷离，浑身血气。

道士心中如遭重击。

狐狸起身，笑得猖狂：“你快死了？才找到我？真是蠢得可怜，你想找的连城璧其实自始至终都在你的身边呢。你以为我是什么纯真无害的小妖怪吗？你初见我时那店家要杀我是因为我吃了他的妻儿，他才趁我醉酒欲捉我而杀之，却被你给救了。你说说，你是在拯救苍生还是在助纣为虐？”

道士的手有点抖，默默按住了腰侧的长剑。

狐狸眉眼间笑意更重：“怎么？想杀了我？”他晃了晃尾巴，“你还是这么不自量力呢，姐姐。”

道士的眼角红得似乎能滴下血。原来，她一直都是傻乎乎被骗的那一方吗？也罢，既然要死，不如死得好看些

她闭上了眼，猛地抽出剑，刺向狐狸心口。

狐狸没有躲。

长剑穿胸而过。

鲜血满地。

道士愣住了，她感觉有人抱住了她。睁开眼，看见了一张精致的脸，带着醉意，面若桃花。眼前的红衣男子冲她笑得风华绝代，一身浸透了鲜血的红衣鲜艳得刺目，长剑直刺入他的心口，剑尖穿过后背。

他说：“再见，姐姐。”

她的狐狸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一块沾着血的美玉，或者说更像一枚精巧的骰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听故事的孩子抬起头，看着面前一身白衣的道人。

“那个道士最后活过了十六岁吗？”

“她得了永生，不入轮回之门。连城璧，妖王的灵魂凝聚而成，可以联通生死，颠倒阴阳，可是如果妖王将连城璧给了一个人，那个人便一定要亲手了解妖王的生命，才能获得连城璧的护佑，要亲手将妖王推入万劫不复，才能获取自己的永生。”

“那个妖王一定很喜欢小道士吧。妖王死了，道士会很伤心吧。”

白衣道人眼神渺远，看着远处如雾如雪的满山杏花。

“江南的薏米红枣糕很甜啊，你不回来尝尝吗？”

我不要长生了，不要尘世了，只要你这一只小狐狸，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