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风云【风轻云薄有情天】

　　夕阳西坠，忙碌一天的人们也拖着疲惫的身躯匆匆赶回家中，想着年迈的父母，温柔的妻子盼他们回家，想到童稚儿女绕膝玩耍。

　　“言老师，还等啊。”每当此刻，总会有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子倚在门框上，注视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像是在等什么人。

　　“啊，再等等吧。”言清云温柔地笑笑，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街坊邻居叹了口气，无奈地关上自家房门。

　　直到万家灯火通明，街上渐渐安静下来，言清云才点着盲杖一步一步挪回屋。只是那门，从来不锁。

　　总有邻居劝她锁门，说现在世道乱了，不像***时代那样。她一个人生活，眼睛又不好，不锁门不安全。

　　言清云总是摇摇头，不锁。锁了怕他回来找不着家。

　　街坊邻居们经常谈起言清云，总是面露可怜之色。

　　“听说，人家年轻时也俊呢，还是个大户人家小姐。”

　　“可不嘛。这不遇上文革，被打成右派，眼睛也瞎了，好像脑子也出了点毛病。天天在门口守着，说是要守她男人回来。”

　　“她男人？怎么从来没见过。”

　　“她男人啊，听说，听说……”一个女人放下手中的活计，捂着嘴对同伴小声说，“听说是个国民党特务，抗战时还当过汉奸。抗战胜利后捡了一条命回来，结果没赶上台湾的飞机，就被滞留在大陆了，文革时被批斗的可惨了，然后被送去劳改，就不知所踪了。哎，我这也听别人说的，你可别全当真啊。”

　　“你说，这言老师不会也……”

　　“哎！这话可别瞎说。言老师虽然身体不方便，可要是没有她，你们家那小子怎么考上大学的？这咱得存点良心。”

　　“行行行……”两个女人又不知道把话怎么一引，又扯的没边儿了。

　　言清云轻轻抚摸着一封陈旧的字条，感受着纸上凹凸不平的字迹，泪落如珠。

　　“你，你不是叫我等你吗，我都等老了，可，你在哪啊……”

　　火车站。

　　言清云拉着王天风一路狂奔，王天风踉踉跄跄地勉强跟着她。

　　“快！快走！”言清云看着遥遥出现的火车轮廓，把一堆东西塞给他，“他们追来了，快跑！”

　　王天风一边接东西一边大吼：“我走了，你怎么办！跟我一起走！”

　　追的人已经看到他们，正嚷嚷着跑来：“不能让他跑了！快追！”

　　“我不能和你一起走！”言清云知道，自己如果和王天风在一起，就会拖慢王天风的速度，“快啊！准备扒火车！我去拦住他们！”她说着从王天风手里夺过一件包裹。

　　“言清云！你回来！”王天风急的跳脚，却也无计可施。眼看火车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一边做好起跳的准备，一边担心的不断回头。

　　“快！他要上火车！拦住他！”

　　突然一件包裹横空飞来，狠狠砸在追的人头上。言清云像个泼妇一样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前进一步。

　　“你！你他妈给老子松手！”那人气急败坏，眼看王天风就要逃之夭夭，他猛地扇了言清云一巴掌。言清云眼冒金星，但还是不肯松手。

　　“放手！”他又怒吼着扬起手臂，结果被一拳结实地打翻。是王天风。

　　王天风本已上了火车，但看到他打了言清云一巴掌，怒火中烧，又跳下来去教训他。

　　“你干嘛！快走啊！”言清云从地上爬起来，把他往火车上推。

　　但为时已晚。更多人追过来，粗暴地推开言清云，把半挂在车上的王天风拽下来，一顿拳打脚踢。

　　“带走！”一个身穿绿色军大衣，佩戴***像章的人暴喝一声，拖着不断挣扎的王天风，义正言辞地说：“永远不要妄想逃脱人民的审判！”

　　“言清云！你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王天风被拖在地上，萧瑟的单衣被撕成一条一条，额角在流血。

　　言清云软绵绵的被人架起，被拷上手铐，摁进车里，但丝毫不反抗：“好，我等你，可你一定要回来……”

　　临近新年，各家都忙着张罗年夜饭。言清云吃力地拎着一大兜菜，走两步就停下喘口气。

　　“哎呀，言老师，您怎么买这么多菜啊。”一个女人见到，赶紧跑上去帮她。

　　“谢谢，真是麻烦了……”言清云想拒绝，可实在是没力气了。

　　“看您客气啥呀，走走走，您走前面，我给您提回家去。”女人说着就把盲杖递到言清云手里。

　　“言老师，您一个人买这么多菜吃得完吗？”

　　言清云笑笑：“今天不一个人了，他要回来了。”

　　“谁啊？”女人没反应过来。

　　“我爱人啊。”言清云点着盲杖，嘴角不禁上扬。

　　“啊……您爱人？”女人想到她男人是个国民党特务，心里惧了几分。

　　“对啊，你应该不知道，他是我的老师，上学的时候，对我要求可严了，我一做错什么他就很严厉地惩罚我，给我讲一大堆道理，唠唠叨叨地说一大堆，真是比女人都烦……”言清云絮絮叨叨地说着，脸色红润起来，带着墨镜的眼睛好像也放出光来，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女人听着，开始怀疑人生：这是电影里面凶神恶煞的国民党特务吗？怎么比我还啰嗦。

　　转眼到了言清云家门口，女人把东西交给她，不放心地嘱咐道：“言老师，您来我们家吃吧，多双筷子的事儿。”

　　“没事的没事的，麻烦你了。他要回来了，过年时来家里坐，我叫他给你做芙蓉蟹粉酥，他最擅长这个了。”

　　女人随便嗯嗯了两声便应付过去，又暗中叹了口气：“言老师真是个可怜人啊！”

　　言清云在家里拄着盲杖忙里忙外地做饭。红焖羊肉、干煸豆角、鱼香茄子、糖醋鱼还有珍珠翡翠白玉汤。和当年在军校里一模一样。

　　等言清云做好了饭，她在桌子上摆了两套碗筷，还特意准备了一瓶红酒，静静地等着。

　　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也零零星星地响起鞭炮声。言清云还在等。

　　“啪！”一声脆响，一只窜天猴直冲云霄，各家都已吃完年夜饭，来到街上放鞭炮。

　　言清云的眼泪随着时间的推移滚下来，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说：“老师，我答应过你，要让所有人看见烟花。现在，可能就只有我们看不见吧。不管你现在在哪，是死是活，我都祝你新年快乐。”

　　在言清云的嘴唇碰到杯壁的一刻，门响了，一个人走进来：“我还没说贺词就开席，不合适吧。”

　　言清云并没有显示出多大的情绪，她淡淡地说：“回来了？回来就好，快坐吧，菜都凉了。”然后摸索着给另一只酒杯里倒酒。

　　“嗯。”王天风坐下，刚举起酒杯，又想到什么，起身拿过一只空杯子，倒酒。

　　“老师，快说贺词啊。”言清云笑着嗔怒。

　　王天风站起来，拽拽衣领，刨刨头发，一本正经地说：“在此新春佳节来临之际，我祝我亲爱的副官郭骑云和最爱的夫人言清云新春快乐，干杯！”

　　“干杯！”酒杯碰撞，仍发出清脆的响声，只不过少了一只酒杯。

　　“清云，吃完饭，我们去外面守岁看烟花好不好？”

　　“好啊。只不过这次没有郭副官洗碗了。”

　　王天风给言清云披上外衣，搀着她慢慢走下楼梯。正好撞上邻居。

　　“言老师新年快乐啊！呦，这位是您爱人吧？”

　　“嗯，新年快乐。”言清云甜甜地笑着，苍白的面颊上泛起红晕。

　　“言老师，您是要去放炮吗？”女人说着，有些害怕的给王天风怀里塞了一桶烟花，“送给你们，快去吧。”

　　“谢谢啊。”王天风礼貌地笑了一下，扶着言清云走了。

　　“这和电影里演的还真不一样……说不定人家不是个特务……”女人怔怔地望着王天风的背影。

　　“冷吗？”王天风用劲搂搂言清云。

　　“不冷。老师，你带我点烟花好不好？”言清云仰头看着王天风，拽着他的袖子撒娇，和当年一模一样。

　　“好啊。”王天风捏捏爱人的脸颊，掏出一个陈旧的打火机，一手护着言清云，一手点燃了烟花。

　　“嘭——啪！”一个个花弹窜上天空，炸出一朵朵美丽的烟花。

　　言清云倚在王天风怀里：“老师，是不是很好看啊？我觉得我都看见了。”

　　“对，很好看。”王天风注视着天空，“就和在军校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不一样。”言清云很认真地说，“在军校里看到的，不完全是烟花，还有炮弹炸出的火光。但现在，真的全是烟花了。”言清云伸出手，仿佛想抓住那一抹绚烂。

　　“我们，终于让所有人都看见烟花，但你却什么都看不见了。”言清云感觉王天风的泪水滴在自己头上。

　　“但我还有你陪啊。”言清云环住王天风的腰，“老师，我困了，想睡一会儿，抱抱我……”言清云渐渐闭上眼睛。

　　王天风微微笑了一下，抱住她。过了一阵，他突然觉得怀里的人有些异样，用力摇了摇她：“清云？言清云？言清云！”

　　一只手无力地垂下，言清云再也没有醒过来。

　　王天风觉得天旋地转，晴天霹雳。

　　他不惜犯下命案从劳改农场逃回来，就是为了与自己深爱的人团聚，共享这一点点温情的时光。

　　最终却落得个爱人死在自己怀里的下场。

　　是因为前半生杀人太多，上天要他来赎罪么？

　　佛说人有七苦，最苦的便是这求不得。

　　言清云啊，你我今生注定无缘，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我王天风，一定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