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清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上海的。她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年,她四岁,言秋雨十四岁。
她只记得在一间很暗很暗的房子里,挂着Daddy的照片,周围围了很多人。大姐和姆妈一直在哭,哭得都要快断了气。她还小,不懂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很害怕,很孤独,也跟着哭了起来。这时,一个戴着大檐帽的男人走过来,拍拍她的头,给了她一根棒棒糖,就走了。那人很年轻,背影与Daddy有几分相像。
那年,她六岁,言秋雨十六岁。
言秋雨被迫接手了言氏集团,因为,姆妈也走了。
她清楚地记得,大姐领着自己穿梭在炮火之中,头上的飞机来回盘旋着丢炸弹,身边全是支离破碎的躯体,姆妈也是其中之一。当时自己完全是被大姐拖着跑的,因为她不停地哭喊,喊得嗓子都哑了。
当晚她们就迷路了。竟然在上海迷了路,找不到言公馆——因为所有建筑都被炸为废墟,包括言公馆。
那一夜,她和大姐蜷缩在街头,在死人堆里度过。大姐紧紧搂着她,她就在大姐怀里睡了一夜。
第二天,她们回到被炸得焦黑的言公馆,大姐站在门口,久久注视面前面目全非的建筑,脸上的表情摸捉不定。良久,大姐对着她认真说到:“清云,我一定要你安全地读书!”
大姐经过多方打听,得知明家大公子明楼与她差不多年纪,在法国读书。大姐亲自登门明公馆,拜访明镜,希望能助言家一臂之力,将她也送去法国。
明镜当时也不过19岁,但已接手明家两年,而且将明家打理得蒸蒸日上。看着这个16岁的家主,明镜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没怎么细想就答应了,还专门抽出一大笔钱帮助大姐振兴言氏集团。
从此以后,大姐像换了个人一样,褪去学生装,去烫了头发,换上旗袍,踩上高跟鞋,学会化妆,学会在险恶的商战中周旋。然后大姐将她送去法国读书,和明楼一起。
她哭着喊着不去,不想离开大姐。那天大姐第一次动手打了她,明明不疼,可大姐像杀了人一样惶恐,抱住她痛哭,不停地说对不起。她终是登上了飞往法国的飞机。
那年,她十六岁,言秋雨二十六岁。
大姐成功了。
大姐只用了十年时间,言氏集团已经成为在上海屈指可数的巨商。可以与郑奕君的郑氏、明镜的明氏齐名。而此时的郑奕君三十七岁,明镜二十九岁,大姐二十六岁。
那年,她二十一岁,言秋雨三十一岁。
抗日战争爆发,大姐严令她从巴黎大学英文系退学,转入香港大学金融系。她同意了。
虽然巴黎大学英文系一直是她的梦想,但为了大姐,为了早早离去的父母,为了被铁蹄践踏的祖国,她放弃了梦想。
如今她已二十二岁了,大姐也三十二岁了……
“清云!”
“言清云!”
两声遥远的呼唤从天边传来。是大大姐吗?她问。
“言清云!你醒醒!”
是大姐啊!言清云想找见声音的来源,但只是徒劳。
“大姐……你在哪儿……”言清云急得哭出声。
“清云,别怕,姐姐在……”声音清晰起来,但……似乎是明镜的声音?
言清云睁开眼睛,看到明镜坐在床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大姐呢?”言清云希望明镜说“秋雨出去了”之类的话,但明镜只是不停地抽泣。
大姐真的走了。
“清云,我给你寄过去了你最爱的沈家青团,你胃不好,记得热热再吃。”
“清云,过年一定要回来啊!”
“清云,姐姐想你了……”
“清云……”
言清云颓废地瘫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痛哭。明镜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用手不停地抚着她剧烈颤抖的后背。
“想哭就哭出来吧。”明楼不知道什么进来了,坐在明镜旁边。
“……大哥!”言清云哭喊一声,扑进了明楼的怀里,终于哭出了声:“大姐!你回来啊!回来啊——!别丢下我——你怎么不回来啊……大姐……”
明镜和明楼相视一眼,在心中叹了口气。明楼抱着言清云:“还有我在。还有明镜姐,还有明台,还有阿诚,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我们都会永远陪你。”
“是不是汪曼春干的?!”言清云突然抬起头,神色近乎疯狂。
明楼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是不是!”言清云嘶声力竭。
“……是,她手下的人……”
“谁!”
明楼咬咬牙,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王天风。”